陈翰面带微笑,悠闲地闭目养神,只是片刻后又睁开了,不远处的干呕声实在太过恶心。
他冷冷望去,只能看到乱糟糟的乌草堆上方冒出一个黑色尖角,应该是某种帽子。说话声很轻,听不清,干呕声其实也小下来了,可人类对于恶心的玩意天生拥有极高的敏锐度。
反正赶走了这么多人,也不差剩下的两个。
念头刚冒出来,干呕声便停了。
陈翰撇撇嘴,便也作罢,重新阖上眼。
……
宛铭真的很无奈,离开医院也就小半天时间啊,余文轩都犯病多少次了!
这次犯病又毫无征兆,一边干呕,一边重复:“拿走……拿走……把它拿走!”
没办法,是她把病友带出医院的,照顾病友的责任便也落在了她身上。宛铭只能哄着,按照余文轩的指挥不断调整位置,最后捧起了一坨空气。
“好啦,我拿起来啦。”
“扔掉,快扔掉,越远越好!”
“好好好,那你看好了哦。”
宛铭朝观景台外做了个用力扔的动作,发现余文轩瞪大双眼,煞有介事地跟着她扔出去的“空气”扭头,又仰头,然后才心有余悸地深吸一口气。
她好奇极了,明知这时候不应该刺激病人,仍旧忍不住问:“余文轩,你到底看见什么了啊?”
余文轩脸色苍白,眼睛却很红,有气无力道:“宛铭,别玩我了好不好……”
“玩你?什么意思呀?”
“你……”余文轩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劲,“你真的看不到?刚才你扔出去的是哀种的头啊。”
“哀种头是什么?”
“……人头,人头你总听得懂吧?!”余文轩指指自己的脑袋。
“噫!好恶心!”
宛铭下意识在雨衣上擦手,忽然想到所谓的人头只是余文轩的幻觉而已,又嘻嘻笑起来。
“差点被你害啦。”她说。
一定要坚信幻觉只是幻觉,不然病情会越来越重——她不知道多少次听到护士姐姐这么对其他病友说。
她的反应让余文轩刚刚产生的想法动摇起来。森空世界的存在本来就不正常,里面发生什么古怪的事情都很合理,也许宛铭真的看不见那颗哀种脑袋。然而宛铭又说“好恶心”……
也对,要是宛铭看不见哀种,怎么可能从那么多哀种手里救下他一家人呢?
可刚刚宛铭的表现又是怎么一回事?
余文轩一脑门浆糊,回过神来时,宛铭已经重新打开包袱,取出砧板和盐罐。
“你干什么?”
“直播呀。”
这都看不出来,宛铭觉得余文轩很多时候真的笨得要死。
“可是……”
余文轩爬到乌草堆边,探头探脑往外张望,一眼便看到了陈翰露出草圈的肩膀和脑袋。对方侧对着他,没有扭头,让他松了口气,然而发现其他主播早就走光了,又让他忐忑不已。
现在再离开这里,陈翰一定会看过来的吧?
余文轩纠结万分,不得不承认,眼下不是离开的好时候。让宛铭直播倒是个好选择,不然她空闲下来,余文轩不晓得还会整出什么岔子。
他思索着回过头,差一点点又要呕出声。
宛铭竟然在闻那张森种皮!
黑乎乎皮上的硕大脓包,几乎和她的鼻子碰到一起,余文轩甚至能看到脓包里还有不明液体在往外渗!
“好新鲜的羊腿呀,血都没干呢,余文轩,你看看……你怎么又在偷看别人呀?别看了别看了,护士姐姐说不要和喜欢打架的人在一起,也不要看他,你越看他越来劲……”
余文轩纯粹是背对着她,不想看“新鲜的羊腿”而已。
宛铭嘴上唠唠叨叨地说教,手上已经忙活起来。先用铁皮菜刀在地上挖了个窄长的坑,再把窄坑四周的草根刮得干干净净。
做完这些,她张望一圈周围,膝行两步来到最近桦树旁。
铁皮菜刀哚地斩进树干。
余文轩被声响惊了一下,忙回身:“你干嘛?!”
同时用余光注意陈翰的身影。
“烧烤要用竹签子呀,可是附近没有竹子,只能用木签子代替一下。”
宛铭说着拔刀,又哚——
余文轩头皮都炸了,知道拦不住宛铭,只能紧紧盯住陈翰。索性菜刀砍入树干的声音比较沉闷,陈翰似乎没有听到,身体都没偏移一下。
宛铭剁了四下,上下左右,四条斩痕连成一个方框。她把菜刀插入左边的斩痕之中,用力一撬,菜刀弯了,吓得她赶紧放下刀,直拍胸口。
这可是她带出来的最有用的厨具了,坏了可怎么得了。
她只能用手去掰,四指指甲抠进树干缝隙,用力,再用力。
掰不动,根本掰不动,指甲缝里都渗血了,树干还纹丝不动……“喀啦!”
清冽的桦树汁香气,让宛铭的视线迅速聚焦。
她疑惑地看了看手里一大块凹凸不平的木头,然后看向趴在地上的人:“余文轩,你掰下来的吗?”
余文轩大气不敢喘,刚才那一下动静太大,可算惊动陈翰了。
“余文轩,又犯病了吗?”
余文轩不得已,只好迅速偷看一眼陈翰,见对方已经把头扭回去了,才反问道:“不是你掰的吗,你手都出血了。”
“对哦,我手都出血了……那菜刀呢,你帮我压平的吗?”
余文轩察觉到不对劲了,宛铭好像失忆了一样,虽然很短……估计不到一分钟,但她好像忘了这一分钟内自己干过的事。
难道……
他的沉默被宛铭视为默认,宛铭甜甜一笑:“谢谢你啦。”
苍白的笑容十分渗人,竟挡住了余文轩探究的欲.望。
宛铭继续忙碌,先把掰下来的桦树木块削成一根根细棍,细心地注意到要把一头削尖一点,再处理羊腿。
羊腿上沾了不少草屑,应该先清洗一遍才对。然而附近没水,一路过来的时候也没看见溪流。
宛铭想出了主意。
她敞开雨衣割下一片病服下摆,病服是新的,干净得很。用它来擦掉草屑灰尘和血迹,卫生条件勉强过关。
余文轩看出了她的用意,正想上前帮忙,不料宛铭扭身便回到惨遭毒手的桦树旁。
这树在森空生长了不知多少年,毒性比起乌草只高不低,树皮的颜色看上去像是白色塑料袋装了一兜黑墨。树干上那么大的伤口,黑色树汁汨汨不绝地往下淌。
宛铭却用干净的布去吸那些树汁!
树汁有毒——这句窜出喉咙的话,又被余文轩咽了下去。他忽然想起宛铭用来清洗玉米的腐水,之前那个被否决的念头,悄然生出了不同的枝节。
也许,不是宛铭看不到哀种脑袋。
而是很多时候,宛铭看见的东西和他看见的,完全不一样。
余文轩眼睁睁看着树汁染成的黑布擦过每一寸森种皮,宛铭看上去就像对待一份工作那样认真,搞得他不知不觉间,也不觉得那块森种皮有多恶心了。
森种皮团成一团,摆在砧板中间,菜刀放在砧板边缘,那把木签和唯一带来的调味品——盐罐——则放在黑布之上,宛铭准备好一切,双手合十深呼吸,平复紧张的情绪。
她掏出键盘软垫,无声敲出几个字:小森小森,开播!
……
一双眼睛无法同时观看多个直播间,除了拥有大把积分的幸运观众,一般观众在选好直播间、投下积分后,便会全程盯着当前主播。
是以,郑语兰和熊丽僵持了好一会儿,「萤灯进来」直播间里依然只有她们两个观众。
“像符团长那样的主播太少了,即使是曙光团,也找不出几个像她那样善良的。外头找人帮助我们,不出意外是花了不少钱的,不是经纪公司就是主播工作室。
“那些人挂了个主播的名头,实际上和商人没什么区别。商人自古逐利,会这么做,也算正常。眼下拿到药剂救人要紧,我们又何必在这些小事上和他较劲呢?”
郑语兰话音未落,熊丽立即反驳:“萤灯的名声是小事吗?兰姐,大家愿意相信萤灯,我们愿意追随萤灯,都是因为萤灯里有……有你这样的人啊!你们用生命给萤灯打造出来的名声,怎么能因为他……”
熊丽轻轻哽咽,说不下去了。
郑语兰无声叹气,终于妥协了:“好吧,那我试着和主播交涉一下。”
她抬手按下发送键,系统将她的话语转换成了文字:【主播,我是澜23的萤,郑语兰。谢谢主播深入险境帮助我们。请问,能否修改一下直播间的标题?】
直播画面中,闭目养神的男人纹丝不动,似乎没有看见弹幕一般。
但郑语兰知道,森空主播能看到的“屏幕”和观众不一样,观众的屏幕呈现在眼前,主播的屏幕则深入到脑海。除非主播睡着了,否则没有看不见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