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赘？”
宛铭理解了一下这个词的意思，嘴里嚼着羊肉，声音含混不清。
她把羊肉咽下去，转过身摸摸余文轩的脑袋：“虽然你总是犯病，但你是我的伙伴呀。”
宛铭个子高，余文轩比她矮了半头，这一幕像是老师在安慰沮丧的学生。
余文轩下意识侧开一步：“那也是拖后腿的伙伴，没有……价值。”
“伙伴就是伙伴，还分有没有价值吗？”宛铭诧异道，“我冬天穿厚衣服，夏天穿薄衣服，夏天把厚衣服收起来了，难道就说厚衣服没价值吗？”
“……衣服？”
“衣服。”宛铭点头，一本正经，“你是衣服，犯病的时候就是厚衣服，不犯病的时候就是薄衣服。”
“……”
好像是个道理，但总有点不对劲。
余文轩还没回味过来，宛铭突然侧过身：“有人！余文轩，你不是说那里不能去吗，那里有人！”
这里距离腐潮比较近，宛铭所指的方向正是腐潮，厚重灰雾如同滔滔江河，在林间流淌。
余文轩刚自省过，已经不敢随便反驳宛铭了，凑近几步眯眼观察了好一会儿，也没发现宛铭所说的“人”。
他迟疑着道：“没有人敢进去腐潮的，你是不是看错了？”
“余文轩，你又变成厚衣服了！”宛铭立即道，“你一直说腐潮腐潮，但那里明明什么都没有……噢，是之前什么都没有，现在有个戴帽子的人！”
“我……”
“我去看看！”
“不能去，腐潮很危险！”
余文轩哪里拦得住，被宛铭轻轻一推便踉跄退往一边，眼睁睁看着宛铭越走越远，黑色雨衣包裹的人形轮廓瞬间被腐潮吞没。
“宛铭！”
余文轩有些慌神，大喊着追上去，蓦然间，头顶爆发出树木摧折的声响。他的正前方，一棵树忽然震颤了一下，随后居中裂开。
他瞪大眼睛，若速度快上一步，他的下场和这棵树没什么区别。
桦树足有人腰粗，仿佛被巨斧劈成两半，深埋地底的根系无法承受树干倾倒的重量，在连绵的喀啦声中向两侧倾倒。而树干中间，出现了一道极窄的黑色条状物。
看见那东西的瞬间，余文轩心道不好，捂住嘴跳向一侧。
几乎是同时，又一道黑色条状物从天而降，将他遗留的足印劈成两截。
余文轩仓促中没能站稳，摔在地上，身体砸到腐烂落叶层的声音像是摔入了泥浆。他脑子里警铃大作，登时滚向旁边，果然，第三道黑色条状物出现了，几乎擦着他的脸扎入地面，溅起高度腐烂的碎叶和污泥。
他不敢再动。
那东西离他只有几公分的距离，从侧面看极窄，几乎是一条笔直的黑线，但从正面看，它是扁平宽阔的，像一把剑，又或者鱼刺，两侧还生长着密密麻麻的倒勾。
声音，这只森种一定是被他的声音吸引来的。
他拼命将眼珠上撇，正巧此时，一张灰白色的大脸从头顶树冠探了下来。
形状大体圆形的、扁平的大脸，基本上可以说没有五官，只在正中间长了一张巨大无比的嘴，张开时也不见獠牙，是黑漆漆的一片。
仿佛被其吞噬，便能通往另一个宇宙。
那脸好像被绳索吊着，一直往下探，和余文轩的脑袋几乎垂直。它大如磨盘，凑得越近，余文轩越能闻到从它嘴中喷出的恶臭气息。
它无声，余文轩也无声。
这东西显然没有视觉，只有听力十分敏.感。
余文轩突然十分懊悔，出发时把那把斧头带上就好了，距离这么近，也许他抬手就能给森种致命一击。不像现在手无寸铁，只能装死。
不过装死是最有效的办法。
森种没捕捉到声音，大脸开始缓缓抬升，抬到约莫两米高时，“噗嗤——”
不轻不重的声音出现在余文轩脸颊侧。
他瞪大眼睛看过去，发现是颗灰白的石头。
天上怎么可能下石头，一定是有人在故意害他！
森种黑洞似的嘴蓦然张大，向他俯冲！
余文轩什么也顾不得了，一骨碌滚出两圈，爬起来就跑。然而下一瞬间，背后砰的一声巨响，除此之外明明没有其他声音，但他仿佛在抽动的空气里听到了森种的哀嚎。
宛铭？
他脑中浮起一个念头，扭头回望，怔住了。
不是宛铭。
双方相距也就五六米，他完全能看清背后的人。是个年轻男人，单膝跪地，弓着腰，双手交握，好像给了身下的森种一记合力拳，而且这一拳显然击中了森种的致命要害，那张大脸的边缘不断蠕动，可毫无反抗之力。
不……不是合力拳。
随着男人缓缓直起腰，一把黑色的刀从森种体内拔了出来。
他这才抬起头，向余文轩投去一抹得意的笑，但出口的话语，不是对余文轩说的。
“怎么样，我从天而降的凌厉一击帅不帅？”
“猪头肉吃过没，好吃吧？听说人脸颊的肉吃起来也是最香的，那森种脑袋的肉，肯定也差不了。”
“废话少说，打赏了才有福利，把你们兜里的积分都掏出来。”
——明显在直播，而且是一直在直播。
余文轩豁然明白，自己被利用了。
这个主播显然早就发现了这只森种，并且一直埋伏在树上，把他当成吸引森种注意力的诱饵，并以他的性命为赌注，制造致命一击的机会。
庆幸，沮丧，羞愤……这些情绪缠绕在一起，让余文轩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庞永瑞看似一直在直播，其实余光一直在注意前面的人。见余文轩一个屁都没放便走了，轻蔑一笑，也懒得搭理。
手握高级武器，副本排名却只有第四，他忍不下这口气。想要提升排名，除了多杀森种、增加直播场次，别无他法。
他的投放距离是3公里，足以覆盖整个熊岭山，发现森种踪迹时便打开直播酝酿，此时直播间人数已有大几百，但人气值上涨速度已经变慢了。
庞永瑞没有浪费时间继续等待，干脆利落地把森种大脸分割成几十份。至于那三根扎入地面的类似黑色鱼刺的东西，他看得很清楚，都是从森种的嘴里吐出来的。
用鱼刀敲一敲，声音沉闷而坚硬，好似骨骼。
难怪能把桦树都劈成两半。
鱼刀削铁如泥，庞永瑞随意砍下一截黑色鱼刺，观察了一下侧面，没有软组织也没有汁液，看来是不能吃的废料。
他没再管，把分割好的森种肉投放出去，望了眼不远处的腐潮。
刚才那个废物的同伴好像跑到里边去了。
新手就是喜欢找死。
他就不一样了，他虽也是一阶，但光在这个副本里，便靠自己杀死六只森种。鬼知道那些新手是怎么有胆子来参加副本的。
想到这里，庞永瑞鼻腔哼出一声，转身离开。
人影走出能见范围。
余文轩从一棵树后转了出来，望向庞永瑞消失的方向，愣了会儿神，随后走近刚才的逃命现场。
三根黑色鱼刺还笔直挺立着，其中一根被庞永瑞腰斩，横在地上。
余文轩蹲下来观察片刻，避开那些倒刺，小心翼翼捏着鱼刺正面平滑的地方，又用鼻子闻了闻。
没有森种嘴里喷出的恶臭味道，甚至一点味道都没有。
但系统蹦出来的“接触高腐物品”的通知告诉他，这确实是森种躯体的一部分。
他想了想，准备用牙咬一下试试，不料附近突然出现一声轻笑。
极具嘲讽意味的轻笑。
余文轩一怔，下意识说：“你……没走？”
庞永瑞也从一棵树后转出，右手不断转动鱼刀，令人移不开眼。
“你不也没走？”他反问，“森种是我杀的，我允许你拿了么？”
余文轩瞬间涨红脸：“我以为你不要了……对不起。”
“我是不要了。但爷爷我不要的东西，你就能捡么？”
“你……”
“你什么你，把东西放下，立马滚蛋，爷爷我可以饶你一命。否则——”庞永瑞的鱼刀突然停止转动，刀尖冲向余文轩。
就在这时，又一道黑影从天而降。
庞永瑞反应迅速，横刀便斩，然而不知怎的，手腕被黑影撞了一下，刀柄脱手，鱼刀落到黑影手里。
“你在干什么？”
“你还知道回来？”
庞永瑞永远不会好好回答问题，乌寂早已熟知这一点。
他瞥了眼另一边的余文轩，随手把鱼刀插入地面，淡淡道：“走。”
庞永瑞也看了眼余文轩，嘁了一声：“算你走运。”拔起鱼刀跟在乌寂身后。
“你的事情办完了？”
“到底办什么事，直播还是私事？”
“这个副本的森种都好垃圾，早知道就不来这种低级副本。其他主播也是，什么都不会只会跑的新人都敢过来，什么玩意……刚那个还是个捡垃圾的。话说，乞丐在森空也是个行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