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猛地翻身而起,大口喘气。
第二天,她不敢说梦,商时舟却自然能看出来。
“我也做过噩梦。”他的面容被头盔覆盖,赛车服勾勒出他英挺的身姿,狭窄的驾驶舱里被他坐出了一种睥睨的感觉:“喜爱一件事的同时,不是不能有畏惧。畏惧让我们警醒,永远不要自大,永远对这个世界心怀敬畏。”
心怀敬畏。
舒桥在心底默念一遍这四个字,又难以避免地想起了游乐园夏日的过山车。
“我小时候……”她有点艰难地开口:“坐过一次过山车。”
后面发生的事情她很难措辞,短暂停顿的时候,商时舟已经侧头看了过来:“很喜欢?”
舒桥慢慢点头:“很喜欢,但只坐过一次。”
商时舟长久地注视她。
她抱着头盔,赛车服是刚定制出来的,她坐在那儿,依然是小小的一只,侧脸被阳光照得几乎透明。
这几天不舍昼夜的训练下来,她又瘦了一圈,黑眼圈比在集训的时候还要明显。
但她从未抱怨过任何,哪怕是一开始在树下吐得昏天暗地,她也只是安静地起身,漱口,深呼吸,一声不吭地重新上车,说一句再来。
喜欢,但只坐过一次,她家境又不差,这一串连起来,商时舟已经明白了什么。
“心跳和刺激都是可以享受的,享受本身并没有错。”商时舟开口。
舒桥有些诧异地抬眼,正好对上他看过来的目光。
他眼神很温柔,却没有笑,就像是在陈述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实:“而有些人的心潮起伏,长了一张平静的脸。”
比如她。
舒桥倏而笑了起来。
她带头盔的动作已经很娴熟,调试好汉斯和话筒之后,她系好六点式安全带,让自己整个人都镶嵌进桶椅里。
他们开的车也已经并不是商时舟日常开的那一台,而是换成了正式的比赛用车:避震更硬更高,座椅全部被替换为包裹性极强的桶椅,后排被彻底拆掉,交错的防滚架支撑在座椅后方,方向盘和仪表台整个被拆换。
除了表面的这些东西之外,内里的发动机到曲轴,活塞、连杆……所有舒桥听说没听说过的东西,几乎都被换了个遍。
用商时舟的话来说,就是除了一个壳子,里面的所有东西都是重组的。
这个改装的过程,也是玩拉力的乐趣之所在。
专业点儿走比赛路线的,就和车队一起配合来出方案磨车,把整台车拆了又重组。
不开比赛,只是对拉力比较感兴趣的人,也可以像他平时开的那台车一样,只改其中一部分,平时也可以玩玩跑山。
拉力赛的入门门槛本来就没有F1那么高昂,但这项竞技的刺激和惊险程度,丝毫不逊色于F1,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舒桥也问过商时舟为什么不去开F1。
商时舟当时说,他更喜欢沿途的风景,而非场地赛。
然后舒桥就发现。
这么高的车速下,所有的一切都幻化成了一道一闪而过的动线,要称之为沿途的风景……
也不是不行,就是多少有点难以捕捉。
这得动态视力多好,才能看清。
神思的恍惚只是一瞬间。
商时舟的声音从耳机里传出来,稍微有一点失真,就像是她此刻在做的一切。
一切过去的她从来不敢想的事情。
“准备好了吗?”他抬手放在手刹上,腕骨线条清晰又漂亮。
熟悉的咆哮与震动里,舒桥深吸一口气:“好了。”
“三、二、一。”
第三声响起的同时,是舒桥已经逐渐习惯的弹射起步。
整台车像是子弹一样迸射出去,强大的后坐力让她的心跳几乎空白,前几次的时候她还会为心脏的过负荷而喘息,但现在,她已经能在这样的时候低头,声线稳定地念出路书上的标识。
对于车手来说,最高境界被称为人车合一。
心之所向,便是一往无前。
领航员又何尝不是。
一路上她甚至其实几乎都没有时间去抬头看路面,全靠她与生俱来的路感。
过弯,下坡,倾斜,急转,漂移。
她的目光被禁锢在面前的白纸黑字。
身体被束缚在桶椅的咫尺空间。
灵魂却是自由的。
自由地附着在这台车上,肆意地沉浮于尘与土中,俯视这条长路。
拿到领航执照的那天,车队开了个小型庆祝会。
之前初遇时骑着哈雷摩托车的蓝毛和其他几个人也在,蓝毛有个挺好记的名字,叫路帅,按他的话来说,意思是天生就应该在路上耍帅。
舒桥摩挲着自己的执照,忍了忍,没忍住,拍了张照片,里面入镜了小半个车头,发了个朋友圈。
没配字。
她朋友圈挺空,突然发朋友圈多少有点引人注目。
不过她蒙了滤镜,乍一看更像是从网上随手保存的图。
距离北江汽车拉力赛还有不到三天,训练也算是暂且告一段落,两人的协同性高得不可思议,每一次试驾的完成度都非常高,甚至一度破了商时舟和柯易的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