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竟一时不能面对这样的神情,那破碎的眸光似是谢沉衣下的刀痕,如有实形地刺在我的心中,令我不由低下眸子。
我沉默片刻,继续道:“我已经恢复绝大部分记忆了,剩下的一点事,关于晋王殿下的旧事,我想,谢相应是不知情的。”
我考虑着当下处境,将这时不该在心中搅涌的心绪都压下去,抬眸看向谢沉道:“烦请谢相告诉我,这一个多月都发生了什么吧?晋王殿下现在人在何处呢?”
当我平静地说“谢相”时,谢沉眸中深涌的情绪便都收敛,他也将一切都压下,即便那破碎压在心底只会无声地刺伤他自己,他亦是沉静如前,只是先告诉我道:“他已不是晋王殿下了。”
我心中一惊,想难道萧绎被皇帝废为了庶人不成?更甚是萧绎被贬为罪人、被打入了天牢中?!
我急要知晓详情,而谢沉也正要告诉我时,夜色中却忽然有尖亮的通报声远远传来,道是:“太子殿下驾到!”
于静室内间等待的云峥,在这一声中,突然就冲了出来,紧攥住我一只手,似想从后窗等地,迅速带我离开。然而这静室四周忽然都亮堂堂的,外面的兵丁执炬包围了这里,里面的人插翅难飞。
我想我已是瓮中之鳖,今夜是逃不了的。我想将事情全揽在我自己身上,对追兵说是我自己逃出了那处小院,擅自躲进了谢家,与云峥、谢沉无关。
不管对方信不信我说的话,但我一人将事情都揽下后,云峥与谢沉至少可暂时无虞。云峥背后有博阳侯府,谢沉背后是名门谢氏,秦党再跋扈,也不能无缘无故捉拿云峥谢沉,需要人证物证,需要正经公文。
我不能连累云峥和谢沉,是为旧日之情,也为今夜他们救我之义。
虽然我也不知秦党为何将我关小院中,一个多月都没对我动手,但今夜这全城搜捕的架势,太子亲自来逮的架势,证明我在他们那里并不是毫无价值。
也许被抓的萧绎,死不承认巫蛊之事,秦党就想从我下手吧。我是萧绎的妻子,我若作证萧绎干下巫蛊之事,又或是这事是我“干”的,萧绎哪怕没动手,也要受我“连累”。
这回被秦党的太子亲自来逮走,我恐怕很难再重获自由,甚至就生机渺茫了。
萧绎都已不是晋王,想来处境艰危,也许也有性命之忧了。萧绎从小就是害怕孤单的孩子,若真已走上黄泉路,我陪着他,路上二人作伴,就似这些年来,倒也没那么寂寞。
我已有面临死亡的心理,我想今夜,大抵就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见云峥和谢沉了。
我想老天爷虽然经常无眼,令沈皇后早逝,令秦家人坐大,但临了还是从手指缝里透了点仁慈下来,让我能在死前,再见一次我这辈子爱过的人,和他们再说几句话。
我看向云峥,我将他紧握着我的那只手掰开后,也没有立即就放开,而是轻握了握他的指尖,看着他说道:
“我不后悔曾经遇见你,虽然你我的婚姻,后来发生了些不好的事,但那些不好的事,并不能遮掩在那之前的美好欢喜。
我在最难过的时候,遇到你,是我的幸运,后来你我婚姻不幸,是我们缘分不够,今生曾欢喜地相伴走过一程,已经足够了,你莫要再执着了,放下过去的事吧。”
我放下云峥的手,又看向谢沉,看向我这辈子最先动心的男子,轻道:“我不怨你,真的一点都不怨,早还在谢家时,就不怨了。能与你结缘一时也是我的幸运,但若那结缘会使你痛苦一生,我纵在黄泉之下,亦难心安,你不要再多想了,不要再为难自己,往后珍重自身。”
不再看云峥和谢沉,我快速说下对他们的“遗言”后,就门外兵丁的包围声中,快步向大门走去,推开了门。
我以为看到的太子,会是秦皇后的儿子,齐王或是越王,然而那兵丁火炬围簇的人群正中心,那夜色中身着太子服饰的少年,却面容熟悉地令我呆若木鸡。
我懵了,我真的懵了。
蟠龙流云,萧绎穿的是太子袍没错……熟悉眉眼,穿太子袍的是萧绎没错……好像很简单的两件事,或是同一件事,我脑海里却像是在乱糟糟地打仗,久久地想不清楚……
而我身后,谢沉与云峥都已走了出来。谢沉如仪向太子殿下行礼,而云峥……云峥硬犟着未动,似又要牵住我手,拼死一搏带我走时,太子身后也有人走出,是云峥的父亲、我的前公公博阳侯。
火炬照映的夜色中,博阳侯神色严厉,痛心疾首地叱骂云峥道:“孽障,还不快向太子殿下磕头认罪!”
见云峥仍杵着不动,博阳侯神色难掩地恐慌担忧,叱骂云峥的嗓音已带了恳求之意,“孽障……孽障……你母亲还在家里等你回去呢……”
似是云家将来甚至满门荣辱性命,都压在云峥一人身上、压在云峥此刻的选择上。火炬燃烧的“呼呼”声,云峥终是在老父的恳求与叱骂中低头,他将眸光从我身上移开,他弯身向太子躬行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