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可笑,从前我希望谢沉干涉我的行为时,他什么也不做。有多少次,我同这个公子那个公子喝酒时,目光总会望向窗外,希望谢沉到来,希望他出面将我带走,然而总是失望。
一次,我明明已看见他了,见他颀长的身影映在酒肆外的长窗上。薄薄一层窗纸,纸内浮华喧嚣、酒香四溢,纸外是寂静的夜、清冷的月。
我在他人的起哄声中,持箸击盏,轻唱了一支歌,歌声尽时,窗外身影已消失不见,我知那就是结局,我笑饮了一杯酒,令自己往忘忧解愁的醉梦中沉得更深。
既早已做出了选择,对我此前种种全不干涉,为何此刻偏偏要拦阻云峥?无礼?无礼二字,甚合我心。
像是有柄尖刀陡然间扎进我的心里,搅动得我心内气血翻腾上涌,我心中越是刺痛难忍,面上笑容越是明媚,径对云峥道:“好,明晚长明街,不见不散。”
在回谢府的路上,我与谢沉没有一字交谈,入府后,谢沉止步在那片焦土旁,目送我回棠梨苑。我瞥眼见那片焦土上微有绿意,似生了几片野草叶,就让绿璃明日叫人将草拔去。
绿璃说了声“好”,又问:“小姐,明天晚上我们真的和云世子一起去看花灯吗?云世子不会又把你抓走吧。”
“抓走就抓走吧,有酒就行”,我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道,“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将来是与非。”
我自是因一时怄气答应了云峥的邀约,但我这般做时,也确实是抱有“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念头,云峥既那股疯劲没消,那我就与他消遣一回吧。
翌日天入夜时,我本来就要去长明街赴云世子的约,但因刚要出门,就突然有萧绎的信来,而在我心中,萧绎总是最重的,我为看信在府中耽误了些时间。
仔仔细细将那一叠信纸从头到尾看完,见萧绎信中所说皆是平安之事,他本人并无忧患,我方才放下心来,问绿璃现下是何时辰。
绿璃道:“戌时一刻。”
离我与云峥约定的时间,已过了小半个时辰了,如云峥这样的人,岂会等人,定然会恼怒我的不守约,十有八|九已经走了吧。
我抱着这样的想法,匆匆来到与云峥先前约定的长明街双灯桥下,见云峥竟没走,就站在桥边的一株柳树旁,身上一袭银绣流云锦袍,身边一匹白马,一名小厮。
我忙快步走近前去,打招呼并道歉道:“抱歉,有点事情耽误了。”
如果云峥按时来到,恐怕已在此站了有几盏茶时间了,但他那脾气,竟然未恼,灯光中我见他面上似无愠色,见他听我这样讲,唇微动了动后并没说什么,就轻轻“嗯”了一声。
我又道:“世子用过晚饭没有?我请世子用晚饭吧,就当是我迟来的致歉。”
云峥目光看着我,又轻轻地“嗯”了一声。
就与云峥在夜色人潮中穿行,一边赏看花灯一边寻找吃晚饭的馆子。今夜的云峥似较以往沉默了许多,一路上几乎都不言语,在我问他想用什么菜式时,也不怎么说话。
我道:“吃苏菜可好?我知这里有家馆子做得挺好,原汤原汁,风味清鲜。”
云峥依然没有异见,又“嗯”了一声。
于是我带云峥走到聚鲜阁前,道:“上次我与张公子在这里吃过,这里的苏菜做得很地道,尤其是那道蜜汁火方,老板打包票说是京中第一,张公子用时赞不绝口。”
然而云峥不“嗯”了。
最终我与云峥没进那家我与张公子去过的聚鲜阁,而是另去了一家川菜酒楼,在二楼的临窗雅间内,吃起了锅子。
“我挺喜欢吃锅子,不知世子吃不吃得惯”,我问云峥道,“世子平日食辣吗?”
云峥言简意赅:“少。”
既如此,我就想向小二要个双熟锅,或就干脆置两个锅子,一个加辣,一个清汤。然而云世子的傲气莫名其妙地上来了,道他可以吃辣,不必如此。
但是事实似乎不是如此,我暗瞧着云峥在用餐途中不停地喝茶,且饶是这般,脸颊也渐渐泛红,额头渗出细汗。
我道:“……要不我让小二再另上几道菜吧,味道清淡些的。”
云峥却说不用,在我几次建议下,仍是道:“吃辣应也是可以练出来的。”
我想起之前听蒋晟等人说的云峥为练射箭将手磨得鲜血淋漓的事,想云世子这心气,竟连吃个饭也要掐尖要强、有志者事竟成。
云世子这般心气,真不知是好是坏,就算他事事争强,想要的就一定要做到,想要的就一定要得到,可世事不可能皆如他所愿,所谓过刚易折,若哪一日,真有一件事极大地磋磨了他的心气、打断了他的傲骨,他所承受的打击,或将远甚于凡夫俗子。
我暗想着时,忽听到一声呛咳,见云峥终究还是辣呛着了。吃辣时呛着,喉咙的难受可是非同小可,我忙拿了手边的一碗梅子汤,走到云峥身边,道:“快喝了吧。”
云峥也顾不得其他,就着我手将碗中梅子汤饮了大半,冲淡了喉咙的难受。
酸酸甜甜的梅子汤气味中,他抬眸看我,双眸因之前的呛咳微有泪意,灯光下湿润润的明亮,似是小狗的眼睛,又像是水镜,可以映照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