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我也总与萧绎同榻,床头悬着长剑,枕下压着匕首。我并没武力傍身,若真有刺客来袭,若东宫侍卫都被秦皇后买通,我也无法执剑为萧绎击杀刺客,所能做的,只是挥剑为他挣得片刻生机,只是用自己的身体,为他挡伤赴死而已。
纵然千防万防,应还是我疏漏了某处,有负沈皇后重托。那一年秋时,萧绎忽然病重。萧绎虽自小体弱,但从未病得那般厉害,且更加可怕的是,秦皇后道萧绎是染的疫病,派侍卫看守东宫,使东宫成了无人可入的孤岛。
东宫的侍女太监们,不断被以“防疫”为由带走看管,到最后,萧绎身边只剩下我一个人。没有太医,没有药草,我对萧绎病情束手无策,只能祈求沈皇后在天之灵保佑萧绎。
那是我感觉最为绝望的日子,但或许真是沈皇后在天之灵保佑,萧绎竟奇迹般地挺过来了。我以为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然而秦皇后似恨萧绎不死,似恨我对萧绎的照料,在萧绎病愈没多久后,就以“侍奉不力”为由,将我逐出了东宫。
被逐出东宫的日子里,我日夜忧心如焚。无人庇佑的萧绎,在秦皇后眼皮子底下,早晚会遇害。我想萧绎绝不能再待在宫中了,后母毒辣、生父凉薄,与其在皇帝秦后身边如履薄冰,不如离他们远远的,或还有一线生机。
情势险迫,我无暇过多筹谋,只能用直接的办法,以求在最短的时间内达成我的目的。
皇帝笃信天象,我需要钦天监正为我说一个谎言。钦天监正乃是谢老夫人的侄子,我终是求到了谢老夫人那里。
其时,老夫人之子尚书谢守仁正病重,大夫都道回天乏术。谢老夫人爱子心切,不忍见儿子壮年病逝,情急之下,欲为爱子续弦冲喜。
一则,这样的婚事,自无大家闺秀肯嫁,谢家又是百年诗书名门,绝不会以强权压人。二则,那建议冲喜的术士,对冲喜人选的生辰八字提出了极苛刻的要求,就算有女子主动愿为谢尚书冲喜,生辰等也并不相符。
谢老夫人正缺合适的冲喜人选时,我求到了她跟前。我生辰八字等正与那术士所说相符合,我道我愿为谢尚书冲喜,只要谢老夫人让侄子钦天监正上一道折子,道天有异象,向皇帝进言“二龙不相见”。
一来,谢老夫人救子心切。二来,谢老夫人洞悉朝堂局势,知我如此是为太子殿下,谢老夫人从前入宫赴宴时,也曾受沈皇后恩惠。遂私下里,谢老夫人与我达成了这桩交易。
在正式嫁入谢家前,我将萧绎送出了京城。迷信天象的皇帝一听“二龙不相见”,就将他并不疼爱的儿子远远打发往千里外的行宫。我送萧绎离开的那日,已是初冬,天上飘着细雪。
送别萧绎后,我来到谢家,穿上了大红的嫁衣。在房间里等待婚礼开始时,我听见门外有争执声,一人是谢老夫人,她的嗓音我听得出,另一人的声音,我则从未听过,但听他唤谢老夫人为“祖母”,我想他应就是谢尚书的独子,年纪十八的谢家公子谢沉。
谢公子似十分反对冲喜之事,认为祖母是因心中忧急而被那术士给骗了,请祖母及时中止此事,将那要冲喜的女子送归家中。
但冲喜之事在谢老夫人这里,就像溺水之人所能抓住的唯一一根救命稻草。已然药石无灵时,谢老夫人只能寄希望于民间常用的冲喜,希望这事可以挽救她儿子的性命。
在谢公子的强烈反对下,谢老夫人又急又怒,哽声斥责谢公子不顾他父亲死活、斥他不孝。谢公子虽是一言不发地承受着祖母的斥责,但仍似坚持要阻止他认为不对的冲喜之事。
一阵僵持的沉默后,谢老夫人竟是老泪纵横地道:“你是要祖母跪下来求你吗?!”
说着,门外谢老夫人的身影竟真弯了下来,而那修长坚定的年轻男子身影,立似被风雪摧折压倒,谢公子先一步跪下,扶住谢老夫人,谢公子终是哑声轻道:“孙儿听您的。”
沉重的孝道之下,谢公子未再反对这桩冲喜。不久后,婚礼开始,谢府丫鬟扶我出去拜堂。
因谢尚书已病重得昏迷不醒,根本下不了床,我只能与公鸡拜堂。而代新郎抱公鸡的男子,按习俗当是男方的男性亲戚,该是谢尚书的兄弟才对,可因谢家人丁凋零,京中谢氏男子唯有谢尚书父子,这抱公鸡之事,只有谢公子可担。
第55章 第 55 章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这样的婚礼自不会有宾朋满座, 只有谢老夫人、谢家仆从、吹打乐人在场,只是在依着流程完成冲喜仪式而已。
因手执喜扇障面,我的眼前是一团模糊不清的红色, 我的心也像是陷在混沌的红色里,木然地被谢家侍女搀扶着完成各种动作,如是提线木偶。
这场冲喜婚礼后,我就是谢夫人了。而后, 或是冲喜失败,谢尚书病逝, 我成了谢家寡妇,或是冲喜成功, 谢尚书病愈,我是他的继室。
都没有什么要紧, 与萧绎的安危相比, 无论是做寡妇还是做续弦,都不要紧, 只要远离京城的萧绎平安就好,如此,我才算不负沈皇后重托。
“夫妻对拜”的高唱声中,我随侍女搀扶转侧过身, 面向了抱着公鸡的谢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