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景润看着苏不语的眼神格外幽暗。
前面的司机察觉到有些不对劲,屏住了呼吸,不敢发出声响,眼睛却不自觉地瞟向后视镜。
猛然间,司机就对上了裴景润盯向后视镜的眼神,那眼神里满是警告,吓得他浑身一哆嗦,连忙低下头去。
裴景润默默收敛起眼神,回应苏不语的声音清冷:“睁眼吧。”
苏不语缓缓睁开眼眸,闭眼的时间有些久,眼里含着一层水润的雾气,让那双桃花眼漾着诱人的春意。
裴景润的喉结微动,声音又冷了两分:“到了。”
“哦。”苏不语听话地点点头,伸手去拿她的琵琶,又突地发出了一声惊呼声,刚才太混乱,那把琵琶不知何时被子弹打出了一个窟窿。
裴景润看向她,一直忍着没哭的女子却因为琵琶的破损而红了眼睛。
他不喜欢旁人哭,可苏不语强忍着眼泪的模样却格外打动他的心,他竟有些想看她哭泣的模样。
喉间有些难忍的痒意,裴景润忍不住开了口:“琵琶很重要?”
苏不语抱着那把琵琶,低下头去,让泪落在了车座上,轻声应了一声:“嗯……”
想了想,她又轻轻摇了摇头,如今的世道乱了,人命都不重要了,何况这些身外之物。
她似有若无地叹息了一声,再抬头时,脸上有了勉强的笑意,“已经不重要了。”
裴景润瞥了她一眼,竟发现她这样的强颜欢笑看得他浑身不舒服。
他率先下了车,绕到苏不语这一侧,为她开了门。
苏不语从车上下来,似乎还没有从之前的惊吓里恢复过来,脚下踉跄了一下,险些摔跤。
裴景润的手伸了出去,扶住了她,“小心。”
桃花眼里闪过羞意,苏不语的脸也跟着红了起来,糯糯地说:“不好意思,我的腿有些抽筋,我……我在这里站一会儿,少司令先进去好了。”
他抱过她,军服上还有她的香,知晓她的轻盈,便是打横将她抱起,一路抱回房间也费不了多少功夫。
只是裴景润终究还记得苏不语是他父亲的姨太太。
“我等你。”他淡淡地说了一声。
随即站在苏不语的身边,目不斜视,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便是有人路过也不会多想什么。
苏不语半蹲下去,揉着自己发麻的小腿,她的小腿笔直光洁,被她揉得泛了红,无端叫人生了不该有的遐想,偏偏她神情坦荡,目光清澈。
倒是让人更想看这双眼眸染上云雨会是怎样的模样。
“你那琵琶是谁送的?”裴景润漫不经心地搭着话。
苏不语微微愣了一下,落寞地说道:“倒不是别人送的。”
裴景润原以为她不想多说,却听得她说:“我不大记得被卖前的事了,只记得那会小,不知道家里穷,总是想要壁画里仙女拿的琵琶,有一天我爹叫我同他去一个地方,到了那便能拿到仙女手里的琵琶了。”
“我去了,果真有了琵琶,只是往后便再也没回过家了。”苏不语浅浅地笑了一下,笑里不知是苦涩多些还是认命多些,“从前只觉得这琵琶就如我的命,现在想想都不重要了。”
她这一句“都不重要”一语双关。
裴景润终究是转过头,望入她的眼。
“我好了,少司令。我们进去吧。”苏不语冲着他盈盈一笑,仿佛方才提及伤心事的人,并不是她一般。
裴景润的步伐一向飞快,这一次他却慢了下来,与苏不语一起进屋,又见着她转身走向楼梯。
一袭旗袍玲珑身姿,上楼时细腰摇曳,如春风里的柳条,便是背影也与寻常女子不一般。
了了一桩事,裴景润本该有一夜好眠,只是夜深人静之时,他依旧十分清醒,照例抽出了一支烟,在一片黑暗里点起打火机,再覆灭火花。
黑夜中,他听到了细微地开窗声,立刻将手按在了手/枪上,侧身看向楼下,便见着二楼的窗被打开,一双纤细润白的手即便在夜色笼罩下也颇为醒目。
裴景润的视线很好,好到清晰地看着苏不语披散着长发,倚在窗前,半个身子探出来,夜风吹起了她的长发。
她望向天上月,轻轻哼唱了两句,是裴景润不曾听过的江南小调,与风一起吹入了他的心里……
裴景润手里的烟半明半昧,过了一会儿,他才拿起吸了一口,烟雾散在了茫茫夜色里,谁也不曾看见。
唯有裴景润自己知晓。
第二日早晨,裴景润并不像前几日一般早出,他难得坐到了餐厅里,与苏不语一起用早餐。
六姨太来得晚不知道裴景润也在,还在门口未进来,就嚷嚷着:“也不知道是哪个贱蹄子半夜唱丧歌勾引汉子,扰了老娘的清梦……少、少司令也在呀。”
见裴景润冷冷看向她,六姨太吓了一跳,连忙闭嘴不说,转头又朝着苏不语哼了一声。
裴景润的手指在桌面上轻敲了两下,看向苏不语的眼眸晦涩。
早餐过后,苏不语似乎在犹豫着要不要出去,却听裴景润对她说:“昨日弄坏了七姨娘的琵琶,等会你同我一起去趟店里,自己挑一把新的。”
苏不语刚想说不用,裴景润冷着一张脸,眼里也竟是寒冰,强势地叫人不敢拒绝,只能小幅度地点点头。
她偷偷瞄向今日的裴景润,依旧是一身得体的军装,不仅如此,他还戴了洁白的手套,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便是与苏不语一起坐车外出,旁人也不会多出一点想法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