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上苏不语那双明亮而清澈的眼眸，最终落败地转开了视线，不让她看到他眼中的赤红。
在苏不语转身时，司正彦又不自觉地拉住她的手，有些颤抖地说：“不语，我不是他，他已经被你封印了。”
虽然他脑中有那些碎片般的记忆，那些“他”与她缠绵的时光总在午夜时分缠绕着他，虽然偶尔他自己也在怀疑，拥有了那些记忆的他还是单纯的司正彦吗？
可他只能是司正彦，否则连喜欢苏不语的资格都没有了……
苏不语凝视着他久久没说话。
久到司正彦心慌，她才轻轻点了点头，“我和阿牧都不会老，你确定要跟着我们吗？”
司正彦眼中迸出了欢喜，不容苏不语反悔，“你要去哪里？我买了新车，也赚了钱，你喜欢哪里，我们就在哪里买房子。”
一旁的独孤牧朝着他咧了咧牙，从喉咙里发出警告的声音，在苏不语看向她时，又乖巧地收敛起所有的小动作。
等司正彦急匆匆地去开车，独孤牧忍不住开口道：“真的要留着他吗？他本就是司曜用来做容器的傀儡，司曜还封印在他的体内。”
司家作为继承人的嫡长子身上都刻有司曜的咒印，魂魄也都会受到司曜曾经那一缕外放意识的影响。
司正彦会是这性子，多少和司曜有些关系——
独孤牧神情突然古怪了起来，只因司正彦现在的性子着实有些像当初意气风发的他。
“阿牧是不是都记起来了？”苏不语斜睨着他，明亮的眼眸里似乎在问他怎么不继续装了？
独孤牧僵住，金色的眼眸转了转，小声地说：“朕只是有一点点过去的记忆，真的只是一点点而已。不语，你说过只要朕乖乖的，你会养着朕的。”
“嗯，养着你。”苏不语没有彻底戳穿独孤牧的伪装，笑盈盈地应着，“只是阿牧你是不死不灭的不化骨，而我终究会离开这个世界。”
失去了菟丝子的菟丝花精寿命并不长。
她抬头望向不远处的高树，树上隐隐可见僧袍的青色，她不仅仅是说给独孤牧听，也是说给一直跟着她的不厌听。
“那你可不可以为我留在这个世界上久一点？”独孤牧可怜兮兮地问着，金色的眼眸垂下，看着便像要被主人抛弃的大犬一般。
苏不语灿烂笑开，拿手指轻轻点了一下他的额头，“你呀……对正彦客气一点，你是僵尸我是妖，都没有身份证，在现代世界过日子，还得靠他。”
“哦。”独孤牧干巴巴地应了一声，最终听话地给了司正彦两天好脸色。
司正彦倒是有渠道能帮苏不语和独孤牧拿到人类的身份，只是他们的容颜始终不变，留下档案反而更容易引起注意。
苏不语并没有在哪个城市里定居下来，像她曾经对不厌说过的一般，“星为引，云为路，自由于天地”，她在一个城市里住上一段时日，接一些任务，便又转身离开。
司正彦和独銥嬅孤牧始终陪着她，还有一直躲在暗处跟着她的不厌。
千山万水，从南到北，逐风挽浪，恣意潇洒，十年恍如一日。
许是受了体内封印的影响，司正彦也比寻常人老得慢一些，可他终究还是感受到了时间的流逝，不单单是他的身体在老去，还有日渐虚弱的苏不语。
没有了内丹的妖在三十年后走到了生命的尽头，有着司曜记忆的司正彦时常在想，她是真的回归自然还是灵魂去往别处。
可是这样的话，他到了如今依旧不敢问出口，司正彦不愿意被苏不语当做司曜。
苏不语也感知到自己的即将离去，她将最后的落脚点放在了独孤牧陵墓边上的那一片无人森林。
独孤牧和司正彦借着阵法搭了一间简陋的平屋，还在边上开辟了一个院子，院中搭着苏不语曾经最喜爱的秋千，夜晚坐在秋千上仰望天空，便能看到星河万千。
在苏不语离开这个世界的前一夜，一直躲在暗处的不厌终于主动来到了她的面前。
苏不语正坐在秋千上，今夜无星，唯有月华如水，在一片漆黑之中晕染出柔光。
夜风自她的方向徐徐吹来，拂在僧人的面前，似如千年前的初见。
“不语，你可是得了机缘，灵魂自由往返于三千世界？”不厌轻声地问着。
他亦曾走遍天涯海角寻找苏不语的魂魄，饶是他费尽灵力窥得一线天机，却也始终寻不到她，唯有此能解释。
苏不语没有答他，目光落在他闭上的眼睛上，“不厌，你在我面前为什么要一直闭着眼？”
这三十年，不厌偶尔也会出现在她的面前，却始终不敢睁开眼睛。
不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合十的双手放下，缓缓地睁开了眼眸，曾经的佛眼如今只剩下一片血红——
是堕魔之相。
苏不语早已猜到，可是看到一双血眼的不厌还是微微愣了一下，她缓缓垂下眼眸，神情有些难过。
不厌却是坦然地笑开，他既然光明正大地走到她的面前，便已下定了决心，“是我自己的选择，你不必自责。”
千年前看到司曜将苏不语的肉身封存在不周寺，他便滋生出了黑暗，最终由着那黑暗将自己吞噬，他用手中的金刚杵杀死了司曜。
虽然当再次拿到金刚杵，由上面的封印得知他是中了司曜所设的圈套——司曜是借不厌之力以封印自己的魂魄，也是为了将不厌彻底拉入红尘，在轮回中守候苏不语的肉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