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着眼前的少女。她踮起脚,娇颜近在咫尺,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动作轻柔,正用手帕替他拭去额头上的薄汗。
心尖止不住地颤动,他恐怕一开口,声音便也会抖得不像样子。
明雁书原本也强忍着羞意,脖颈都红了一片,与那簪子似的。可是真的做了,她倒是没那么紧张了,隐隐还有些欢喜。只是他眼中的意外明雁书看得清楚,心里有些别扭,又有些不是滋味。
她身为未婚妻,是不是做得不太好?
要不然,为什么这样一点小事,都能让他一副动容的样子。
苏晋衍好一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清了清嗓子,“……我这一点汗无所谓,平白弄脏了你的帕子。”
他深谙明雁书爱干净的性子,平日里都极少出汗。前些时候天气热,她干脆躲在房中哪都不去,睡觉的时候更是……苏晋衍脸色微变,不敢深想。回过神,他有些不好意思,又想要去拿她的帕子:“不然你这帕子就给我吧。”
等洗净了再还给她。
明雁书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红晕深了些,突然将帕子塞进他手里,“那,那就给你吧。”
她说完,也不去看苏晋衍的表情,又弯腰将篮子放下,“坐下来喝点水吧?”
苏晋衍手指捻着那块布料,望着她肌肤透出的红晕,忽然察觉出了一丝不对。
心中隐约有了个猜想。
不远处的亭子里已经有丫鬟悄悄摆上了茶水。明雁书迈步刚想走,苏晋衍却叫住了她。
“在亭子里坐着多无趣,不然就在这里坐吧。”他将自己丢在一边的外衫捡起来铺在树下。
“这里?”明雁书有些意外。
她觉得新奇,便同意了。苏晋衍去将茶水端了过来,二人就这么席地而坐。树荫下,清风徐徐,院中各种草木香气夹杂在一起,惬意舒适。
明雁书过去也参加过裙幄宴,大家坐在垫子上喝酒赏花。不过那时少不了与一群贵女们虚与委蛇,这么单纯地坐着吹风还是第一次。
明雁书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感觉风从脸上拂过。
一旁的苏晋衍端起茶杯,忽然“嘶”的一声轻轻吸了一口气。
“怎么了?”明雁书忙转头。
苏晋衍抿了抿唇,眼睫垂下遮住眸中的微光。他将茶杯放下,手指却忍不住微微蜷缩。
明雁书发现了,顾不得其他,拉过他的手,就见上面一道道全是未消的红痕。
见自己暴露,苏晋衍叹了口气,又满不在乎地说:“这没什么的。”
怎么会没什么呢?这可是拿笔的手呀,他这样,连茶水都喝不了……明雁书心里难受。
苏晋衍虽然是想让她关心自己,但他并不是想看她难受。他抬眸,试探着道:“你给我吹吹吧,吹吹就不疼了。”
说完,他的心就提了起来。他也没底,不知道她会不会羞恼……
果然,明雁书一顿,忍不住嗔了他一眼。
他怎么这么幼稚!
可是眼前的红痕却是实打实的。明雁书也摸不清他究竟是想要用这种方式安慰自己,还是又想要戏弄自己。
她转了转眼睛,随后撩开垂落的长发。
弯下身,轻轻对着他的手心吹了吹。
温热的气息碰到肌肤,苏晋衍浑身一麻。
他僵硬着身子,脸上的红晕若隐若现,却又被他努力压下。
果然啊。
咳,不管怎么说,他基本能确定一点,看来长泽大长公主确实好好与她说过了。
她这是改变心意,终于发现自己的好了?
苏晋衍觉得原本挡在面前漫漫长路变得一片光明。
明雁书一直仔细留意着他的反应,尽管只有一瞬间,她还是没有错过他的不自然。
看着他红红的耳尖,明雁书忍不住弯唇,忽地有些明白了为什么苏晋衍总爱作弄她。
哼,真恶劣。
不过这下,她可以确定,姑祖母的方法是真的有效。
苏晋衍端起凉了的茶一饮而尽。
他转头看向那些桔子,好奇,“桔子能做什么样的糖水?”
说起这个,明雁书眼眸一亮,“可以做蜜汤,或者桔酥,桔子糕……”
苏晋衍支着头,目光落在她脸上,静静地听着。
明雁书报了一遍菜名,忽然转头:“其实,我早就想问了,为什么要种桔树?”
“哦……”苏晋衍直起身子,“也没什么特别的。种其它树只能看不能吃,有什么用?种果树的话,万一遇上粮食紧缺的年月,也算聊胜于无吧。”
明雁书一愣。
她想到自己妆奁里那些银票,抿了抿唇,心中生出些许想法。
不过她没什么把握,正想着怎么与苏晋衍说时,就见平春走了过来,说大长公主回来了,在找殿下。
苏晋衍此刻对大长公主的好感到了巅峰,并不阻拦,让明雁书快去。
然而他若是知道大长公主找明雁书要说些什么,估计是想哭都哭不出来,当场就要拔刀了。
因为大长公主短短几日的功夫,便在洛州结识了一位解语花。
明雁书水眸圆睁,愣愣地听着姑祖母讲述她如何认识的这位清倌。
“没想到,在洛州还能遇见这样有缘的人。”明华婉喝了一口茶,“改天,带你认识认识。其实还有几个人我也觉得不错……”
认识认识?还不止一个人?
明雁书吓了一跳。
“不,姑祖母,我就不——”
“你放心,我不是让你去找男宠。只是,你也该多涨涨见识才是。”
明华婉端着茶杯,摇了摇头,意味深长。
*
苏晋衍收到了晋北截获的密函。
晋北军抓到了叶国公一方派出的信使,一见信上面提到了洛州,便八百里加急给苏晋衍通风报信。
苏晋衍出身晋北军,他们自然要向着自家人。
看样子,叶国公这是想在边关挑事了。
等苏晋衍处理完密函之事,回到房中时,已是深夜。
卓福将烛火熄灭,只留外间几盏,收拾完刚要出门,却听见身后传来窸窣声。
他回身,有些奇怪:“大人,您这是?”不是刚歇下吗?
“我忘了件事。”
苏晋衍蹬上靴子,从内室走了出来,“去帮我拿个盆,重新打点水。”
“是。”卓福应下,不一会,端着一盆水走了回来。
他将水放下,却还是忍不住好奇,“大人,您准备做什么?”
苏晋衍也不介意告诉他,扬了扬手中的东西,挑眉:“洗帕子。”
尽管天黑,卓福还是将那帕子的颜色图案看得清清楚楚,忍不住笑道:“哟,这是,郡主给您的吧。”
“嗯……”苏晋衍随口应道,又一顿,“也不是,我洗净了还要再还给她。”
卓福听了却是一愣,“郡主是这么说的吗?可是帕子这种贴身的东西,一般来说脏了就不要了,或者拿回去让小丫鬟洗就是,何必再让您洗了还回去呢?”
“你的意思是……”
苏晋衍一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看着手中的帕子,蓦地想起白日里她红透的脸颊。
难道她当时以为,自己是想要她的帕子,而她也同意了,所以才将帕子给自己的?
“我觉得是。郡主若是不主动开口,大人您可千万别主动还,要不然,郡主会觉得您拒绝她的一片心意呢。”
尽管苏晋衍对卓福这个没经验的人的话半信半疑,但是却不妨碍他心中生出希望,欢喜起来。
“你说的有道理。”他拍了拍卓福的肩,“等我洗完了就收好。”
他用香胰子将手帕洗了一遍,之后仔仔细细地叠好,放在了枕头下面。
夜深人静。
也不知道明雁书用的什么熏香,苏晋衍躺在床上,却觉得这帕子放的那么近,便有一股馨香一直萦绕在床帐之中。
他在床上滚了几圈,绝望地发现,自己失眠了。
翻身仰躺,苏晋衍怔怔地望着床顶,过了一会,又按了按自己的心口。
想想叶国公那事。他想要在边关挑事,最有可能联络的,便是外族……强忍着闭上眼,眼前浮现的,却是他白日里想了却没来得及深想的画面……
苏晋衍猛地坐起身。
他快步下床朝浴室走去。
很快,哗啦啦的水声响起。苏晋衍冲了几遍凉水,这才能心平气和地回到床上。许是夜也深了,他这一次很快便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