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将的桌案远比颜景的要干净整洁许多,只是上浮着一层灰尘。
文房四宝有序摆放在一侧,看上去崭新无比,仿佛从未使用过。
温妕逐个摩挲书桌抽屉,小幅度地拉开,以防暗器刺出。
同样,直到她检查完所有的抽屉后,她都没有触碰到任何的机关,只找到了几本空白奏折、几卷泛黄卷边的兵书,和两张宣纸。
宣纸上分别写着:【悔过书】和【请奏书】,是两个通用的模板。
温妕:……是的,我们武将就是这样的。
一样的模板,她父亲也有两张,不知道是哪个好心的文官给他们的。
有些无语地将这两张纸放回原处,不抱希望地在高轩的书架上寻找线索。
《论语》、《大学》、《文始真经》……全新但年代久远的纸张,彰示了它们自从被买来之后便再未被打开过的地位
……等等,《夜宫秘闻》?高轩也看这个?
与周围书籍格格不入的名字让温妕忍不住攀上书架,将它取下。
翻开书页,书中夹缝掉落了小小的物品,温妕弯腰将它捡起。
是一张小画,纸张旧到笔触线条已经有些断裂,但依旧能够看清上面所画之人的面容。
画中人拥有极具英气的眉眼,身披铠甲,手握金棍,飒爽无比。
与高乐蓉有三分相似的容貌让温妕瞬间认出了此人的身份——是高乐蓉的母亲,张绒。
当年不顾父母反对,习武入军营,后又执意要嫁给寒门出身的高轩,陪着他由小兵一路到将军,是个极为厉害的人物。
这本书被放在四层,刚好是高轩站起来触手可及的高度,单从保存完好程度来说,他一定极为珍惜。
【我怎么有脸去九泉之下见绒儿?】
她还记得骑射宴第一日,高轩曾经对自己的女儿冷眼相待,连带着也一同贬低了张绒,以至于连温妕都以为他是一个借妻家上位,又暗暗嫌弃妻子抛头露面的无耻之人。
但是现在看来,他似乎并不是对张绒毫无感情的,甚至可能恰恰相反,他深爱着张绒。
在大庭广众之下贬低高乐蓉、嫌弃张绒、抹黑温健,以及对颜景出言不逊。
这一切显然都是违背他本心之举,他的目的是……为了和他们所有人撇清关系?
人只有两种情况会想要与他人撇清关系,一种是明哲保身,一种是为了……不让自己的所作所为祸及亲友。
莫非,他早在一开始就已经做好了下狱的准备?
再联想到他之前在狱中对颜景说的:
【你说过只要我把那群刺客和那头熊放进来,就会……】
就会什么呢?
就会保全高乐蓉?
如果说颜景是为了将计就计,顺藤摸瓜查出真正的通敌者,顺便把三皇子拉下马。那高轩已经贵为骠骑大将军了,为什么不惜赌上自己的名誉和前途与颜景做交易?
他被颜景抓住了把柄?什么把柄?
难道是他谋害了温将军的把柄?不,有天上之人撑腰,即便铁证如山,他也会安然无恙。
温妕正在思忖的时候,顺手将小画放回原来的书籍夹页,举起书本就要放回原处的时候,余光一瞥忽而触及一个异样。
书架旁的一块砖块似乎略微比旁边突出些。
属于密道与暗门大师的直觉瞬间嗅到了异样,温妕立即走到砖块旁,稍微摩挲了一下,果不其然地摸到了一个机关,瞬时轻轻按下。
刹那间,角落传来机括咬合的金属颤音,原本严丝合缝的墙面突然裂开三指宽的缝隙。
裂缝开启的瞬间,温妕嗅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从金属面具的缝隙中传来,刺鼻到连杀业无数的她都不由得作呕。
随之而来的,是砖墙突然向左侧滑开,将其后的景象显露无遗。
温妕微微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置信地上前两步,让光源进一步靠近,照亮了密室中央。
只见在暖色调的火光下,晶莹剔透的冰棺中躺着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子,比起小画上偏飒爽的笔触,此刻双瞳闭阖的她更平添了几分柔和。
是张绒。
三年前死去的张绒,遗体依旧完好,除去过分惨白的肤色,就像只是睡着了一般。
与女子肤色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她周身浸润的血红,整整盛了半个冰棺,触目惊心,如同困着无数怨灵的冥河,企图吞没人的骨肉。
温妕被眼前的一切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一个人的出血量放干净也不一定能够铺满冰棺的底部,而看棺壁上的痕迹,最开始甚至应当是完全盛满的。
他到底杀了多少人?这就是高轩的把柄?
但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疯了不成?
还未思考出前因后果,一声严肃的声音就从门外传来,掷地有声:
“陛下有令,彻查高府!你们,跟我去书房。”
温妕脑海中瞬间警铃大作,立即盖灭了火折子,关上了密室门。
比起在一目了然的书房中躲藏,这个暗室反而更为隐蔽。
她听着外面脚步声杂乱,书籍与物品被挪移推开,大有掘地三尺的架势。
搜查声持续了许久才慢慢停歇下来,她听见有个男人沉声道:“卫大人,都搜查一遍了,没有人。”
卫大人?卫全?他为什么会在这里?难道那个青年真的是卫全?
温妕不由得屏息凝神,更加仔细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卫全听到了男人的禀报,似乎并不出乎预料:“都搜查一遍了?但我听闻,高轩书房似乎藏着一个密室?”
温妕心头一跳。
糟了。
第49章 所愿 要我原谅他?绝无可能。
“去查出这个密室的位置。”
高轩是傻子吗?有密室这种事情是可以被大众知晓的事情吗?
不对, 这莫非就是他们设下的陷阱?
故意将她引入密室,让她逃无可逃,再瓮中捉鳖?
门外的脚步声越靠越近,耳畔满是皮靴踏上木质地面的声响, 她甚至能够听清某一块木板松动发出的嘎吱声。
即便是她也不可能在众多训练有素的官兵中全身而退, 这意味着一旦他们打开密室, 就不可避免地有一场恶战。
最坏的情况是她可能逃不出这间屋子。
温妕握着剑柄的手指逐个活动,另一只手微微贴着着冰棺底座,腿部蓄力,确保能够在对方露面的瞬间反应, 为自己增添一线生机。
心跳与脚步声交织, 将脑海神经绞得生疼。
在凝滞的空气与浓烈的血腥味之中, 倏然出现一句清冷疏离的嗓音,却如清风吹散薄雾显露而出的月光,让身处黑暗的温妕顿时安心了下来。
“卫大人, 夜深人静仍在尽心查案,着实辛苦大人了。”
“颜大人?”卫全一怔, 望向身边清风朗月的身影,“您为何会在这里?”
“您是为何在此, 我便是为何在此。”颜景慢条斯理,似是所言便是实情,“太子听闻了陛下传唤, 有些放心不下, 故而差本官来帮您。毕竟事关敌国,还是稳妥为上。”
卫全蹙眉看着颜景从容不迫地走到书架旁,站立端详,仿佛真的开始寻找暗室入口。
消息传播得那么快吗?
没等到卫全狐疑完全, 颜景只仔细看了一遍砖墙,便轻轻地落下一句:“找到了。”
言罢,悠悠然摩挲上一块砖墙,按下。
伴随“咔哒”一声,砖墙中间肉眼可见地裂开一道缝隙,紧接着停顿了一下向左侧滑开。
铺面而来的腥臭味让在场所有人眉头紧皱,如卫全般体弱之人甚至忍不住干呕。
颜景泰然自若地抬起手中提灯,明亮的灯光霎时将暗室照得通透。
火光映照到中央的冰棺上,折射出刺眼的星子,混杂着其中的血红与惨白一同钻入人的眼球神经末梢,在众人心中敲上一击重锤。
密室砖缝里渗出丝丝缕缕的血雾,地面上画着意义不明的暗红字符,宛若一条条蠕动的蛆虫。
冰棺之中的身躯如一叶扁舟,飘摇在血红的河流之中。
是谁……?
视觉冲击力压下了生理反应,卫全大受震撼,不由自主地想要上前一步靠近,却被强行拽回原地。
“别动。”颜景淡淡道,“这是跶婆的术法,小心破坏一线便会引火上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