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看的目光与他对上,严之瑶怔住,又听到欺侮二字,她赶紧就摆手,怕是他瞧不懂,伸手抓了露华过来。
露华哪里敢怠慢,赶紧道:“小姐说,寒编修误会了,今日只是舍弟开的一个玩笑而已,还请寒编修不要在意。”
这可是大庭广众之下呢,倘若是被传出去,说裴成远欺侮她这个刚刚进门的小孤女,这叫皇上太后怎么想,侯爷夫人又怎么做,最重要的是,那昨日她辛苦奔波游说岂非成了空。
舍弟两个字一出,裴成远就倏地截住了她的视线。
严之瑶尴尬挪开眼。
只是她不知,从寒邃的视角看,这一幕更是印证了那裴家少爷不讲道理,欺压得一个小姑娘根本不敢说实话。
故而,他没退让。
“严小姐乃是忠烈之后,裴公子不觉得今日说辞,过分了吗?”
完了。
严之瑶有点崩溃,是她多事,怎么就想不开非要自己来买书啊。
一筹莫展之际,少爷笑了。
严之瑶:“……”
天塌了。
裴成远上前一步,却是横身挡在了二人中间,他瞧着寒邃:“这不是知道爷是谁么?方才怎么还装不晓啊?还这位公子……寒编修,你这唱戏的本事,跟谁学的?”
寒邃也看着他,不避不让:“寒某惭愧,之前未曾细看,只闻其声,所以确实没能认出。”
“爷就是随口一问,你解释这么清楚做什么?心虚啊?”
严之瑶觉得,好像有些什么不对。
偏要论起来,似乎这两个人的恩怨,与她无关。
尤其是裴成远,就差没把爷就是看你不爽写在脸上了。
这叫什么事。
她觉得自己现在说什么也是徒劳。
但剑拔弩张的气氛太过叫人窒息,边上也渐渐有些私语声。
不知何时,竟然已经有一些瞧热闹的围了过来。
侯府在京中的地位,没道理大家不晓得寒邃口中的裴家公子是谁,毕竟本朝裴姓本就不简单。
加上一个曾鼎鼎大名的探花郎。
这等对峙,可不是看一眼少一眼,不看白不看。
问题是,这哪里是能被看的热闹呢。
无论他们中的哪一个,传坏了都是错。
再一看面前两个人,严之瑶几乎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上前。
她扯住了少爷的衣袖。
少爷甩了一道。
严之瑶:“……”
露华接受到求助信号,接着,几乎是颤抖着音代为转述:“少……少爷……小姐说,别……别闹了,这么大人了,怎么还这么不懂事,还不快跟小姐回家!”
天啊,杀了我吧,露华想死。
裴成远脖子有点僵,思维也有点僵,他笔直僵硬地低头看向重新扯住自己衣袖的人。
这小哑巴刚刚在大放什么厥词?!
严之瑶根本没耽搁时间,赶紧对着寒邃矮身一礼,也不顾少爷意愿,扯着他就往外走。
说是跑也不为过。
裴成远大约是实在没想到她胆子能这么大,竟然没费多少力气就给扯了出来。
好在大门口就停着侯府马车,不是她来时乘的那辆,不过不重要了。
她推裴成远。
后者终于反应了过来,不仅反应过来,眼里都快要冒火了。
“严——之——瑶!”
说是咬牙切齿也不为过。
严之瑶就站在车下,见人上车上到一半开始算账,也顾不上许多,直接就更大力地将人塞了进去。
感恩父兄教她射箭,臂力还是有一点的。
裴成远就这么当街被人推着屁股赶上了车,甚至,始作俑者还敢跟了进来,死死卡住了车帘。
气死了气死了气死了!啊啊啊啊啊!
气到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发难。
“撒手。”终于,他一字一顿道,脸上阴得能滴出水来。
小哑巴摇头。
“爷再说一次,”冷静,裴成远声音透着不稳,“让开。”
话音未落,马车先嘚嘚动了起来。
严之瑶这才松了一口气,她松开捏住车帘的手,但是没敢让开身去,就坐在最门口的位置上比划:“先回府,我们好好说。”
少爷抬手,约莫是想点她,结果手里仍旧攥着的书落入二人眼中。
那本梅花篆字帖已经被少爷发力的手指蹂踏得没了原形。
与此同时,马车带着人跑出街巷,外头人声稍稍歇下。
裴成远这辈子没吃过这样的瘪,怒气上头,那字帖就被摔在了地上。
严之瑶眼观鼻观心,她知道他很气,她想说你先别气,咱们讲讲道理。
奈何用脚指头想也明白,现在她做什么都是白搭。
所以她更努力地虬住了门框。
裴成远缓了许久——
缓不了半点。
他目光沉沉地盯着面前的少女。
严之瑶不敢对视,她复又低头去瞅自己的裙摆。
好像刚刚踩了书铺外的积水,月白的裙角有点脏。
哎……
头顶忽得就压来一道声音。
裴成远:“舍弟?”
严之瑶:“……”
裴成远:“别闹了?”
严之瑶:“……”
裴成远:“我不懂事?”
严之瑶压了压裙摆,别过脑袋。
“严之瑶!”
无奈,她转了回去。
裴成远压着声腔,气笑了:“现在知道老实做哑巴了?坐那么远,是怕爷吃了你?!”
第9章 梅色自入心
现在点头无异于火上浇油,严之瑶不傻。
所以她只是俯身将字帖捡了起来。
脑子里能搜刮的内容有限,裴成远这句不亚于夫子考学,可她找不出一个最好的答案,只能剑走偏锋。
裴成远伸长腿坐着,原本是想着但凡她敢点一个头,他必得——
结果,那胆大包天的人竟然低头了。
门边的人将地下的字帖重新举起,指了指它,又指了指自己。
见他没反应,少女又增加了动作的幅度,一双眼诚挚非常地瞧着他的眼,并且又增加了其他的动作,看得出来,很迫切了。
“……”
他一面觉得怄,一面又莫名竟然开始压着火想去猜她讲的话。
微微探身向前,他沉声命道:“重来!爷没看清。”
严之瑶僵了一瞬。
而后,瞧出他似是认真起来,才开始放慢了手速。
裴成远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嗯,字帖,我?我的嘴?我说?我说字帖?”
得到少女的首肯,他才示意继续。
“你,不是。”见对面否定,他改口,“你,不好?不对?”
见她又点了点字帖,终于,少爷明白了。
“你是问我,为什么说这字帖你不配练?”
“……”好吧,也可以这么说。
严之瑶认了,虽然她原本要问的是,为什么说她不适合这字帖。
见了鬼,到了这少爷嘴里偏非就得这么噎人。
裴成远唇角一扯:“你说呢?”
严之瑶只是看他。
像是个渴学的孩童。
“……”少爷突然给整不会了。
片刻,他才不耐烦道:“你知道长横怎么出笔么?你知道什么叫短仰横么?你晓得同样是竖还有悬针竖和垂露竖的区别吗?”
不出所料,对面摇头。
“所以,你练什么梅花篆书?”少爷讽道,“对着描?你当画画呢?哦,你画画也不行。”
他瞧过她的字,在地上撒一把棍子,都能排得比她整齐。
更别提那张哭脸了。
想到这里,他脸色又黑了下来。
说变脸就变脸,严之瑶抿唇。
果然,少爷重新发话:“你转移什么话题?我刚问你的是这个么?”
说到这,他自己也卡了一下。
裴成远想,对了,刚刚他是要问她什么的来着?
凑!
谁要跟她玩你比划我猜!
“小哑巴!”他立时提了声,“我告诉你,你要是再敢擅自做我阿姊,信不信我直接把你从车上丢下去!”
信。
严之瑶真挚无比地点过头后,终于默不作声地重新坐好。
她放平了手。
相对无言,车厢内顿时静得可怕。
外头,车夫一声“驾”,马车行驶得平稳。
如此情境,裴成远竟也不知怎么继续质问。
又是半刻,少爷突然醒悟。
不是,什么意思?
她就这么乌拉拉比划了一阵子,又突然收势坐得板正。
就这么旁若无人地一人做主宣告他们的交流到此结束。
凭什么?!
他同意了吗?!
人有时候是跟兽很像的,比如对于危险逼近的探查力。
严之瑶下意识看了边上一眼,少爷现在像个随时会爆裂的玉米粒,就差一点点火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