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裴柒眨巴眼。
裴成远懒得再瞧他:“一口鬼话说得不错。”
裴柒:“……”
严之瑶主仆三人一回清溪园,露华就赶紧问:“少爷他没发火吧?有没有说什么不中听的?”
“没有,”严之瑶摇头,将梅枝递过去,“替我插好吧,仔细着些。”
见主子面色平静,确实不像是受了气的模样,两个丫头才稍微信了。
春容将花枝插瓶,严之瑶在旁瞧着,一伸手,接了一瓣坠下的梅花。
“奴婢的错,是奴婢不小心……”
“没关系,花离了主枝干总归脆弱些。”严之瑶安慰道,却是收了那瓣花。
她扭头看向桌案,刚巧瞧见两本新书。
“回主子,是店里的小童说,这是小姐挑的,还说要给小姐算便宜些,只收了一本的钱。”
将书拿给她,露华问:“小姐,可是买错了?”
“没错。”严之瑶接过来,将花瓣压进了书页里。
刚做完这些,外头裴柒便敲了院门。
后者手里也拿着一本册子,进门就递了上来:“严小姐,少爷说,这是寺里和尚的回礼。”
回礼?
不仅是露华春容,便是严之瑶也愣了一瞬。
待瞧见那书册是什么,才恍然展颜。
裴成远说要拿她的字帖送人,原来送的是和尚。
她想起那个在山门外瞧她的僧人,是个青年。
不知道二人是如何认识的。
她将裴柒送来的册子翻过去,瞧见了末尾的小章。
瞧不清晰,有些模糊。
“字帖?”春容疑惑道,“小姐,你认识南山寺的和尚吗?”
自然是不认识的。
不过这本字帖,倒是十足好,竟是从每一笔划开始教起的。
尤其适合她这种一点基础没有的人。
甚至,每一笔画的边上还有极细的朱笔勾勒了起笔走笔落笔的步骤。
说是手把手的教学也不为过。
没想到世上竟然还有这样的字帖。
严之瑶对着它,颇有种瞌睡有人递枕头的惊喜。
同一时间,主屋里点了灯盏,蒋氏喝着汤问来禀的人:“此话当真?”
“是,白日少爷在书斋,险些与寒编修起了争执,还是小姐拉着上了车的。之后,二人就一起去了南山寺。”
“这小子……”蒋氏将汤盅搁下,“之瑶竟能拉住他?没什么不妥吧?”
“没有,马夫说去的路上少爷确实不高兴,还扔了东西,不过并没有伤到小姐。”
蒋氏点点头:“他去南山寺,必是要见那人……之瑶可还好?”
“少爷与行空和尚手谈了几局,便就带着小姐下山了。在此其间,小姐一直在禅室没出来。”
闻言,蒋氏才淡淡点了头。
汇报的人又道:“马夫说好像小姐拿回来的那枝梅花,是少爷给折的。”
“是吗?”蒋氏有些不信,“他这么好心?”
“小的不知。”
“行,你退下吧。”
仆从刚退,裴群便就进来,过去就问:“怎么?我一回来就听说今日你儿子今日的事迹。”
“说清楚,那也是你儿子。”蒋氏瞥他一眼,不客气道。
“好好好,”侯爷好脾气,“我问过了,没什么大事,年轻人误会罢了。”
“我担心的不是这个,就是之瑶啊,成远这事也不叫咱们插手,今日听说也是因着那寒编修觉得成远对她声腔不好才误会的。”蒋氏说着,实在是觉得这误会两个字不是很准确,毕竟自家儿子什么态度她是一清二楚的,头疼。
“行啦,成远什么性子,你不清楚吗?”裴群坐下,“孩子的事,就叫他们自个处理吧。”
蒋氏这才重新端了碗喝汤,忽又想起:“对了,那寒编修,可是之前严将军与之相交的那位?”
一语点醒了侯爷,裴群默了一瞬,才不确定道:“好像是。”
毕竟寒姓非大姓,京中也便就这一位新任编修。
沉默半刻,蒋氏问:“那……之瑶认识他么?”
言外之意,裴群自然晓得。
严将军是个武官,本就不大回京,会与一个不搭噶的探花郎相交,不是存了榜下捉婿的心思还能是什么。
岚院里,裴柒回来:“严小姐说,谢过少爷的字帖。”
“是和尚送的。”案边人冷淡提醒。
“我也这么回了,但小姐说,即便如此,那也是因为有少爷的面子她才能得此良册,无论如何,还是得谢过少爷。”
裴柒说完,瞧不清楚那执着书卷的人什么表情,没听着回复。
半晌,他才想起来又道:“小姐还说,等有机会,给少爷做好吃一点的糕点送来。”
这次,主子终于有了反应,就是话不好听:“聒噪,谁要吃噎死人的点心?!”
裴柒:“……”
哦。
第11章 若年年岁岁
这一年的除夕来得悄无声息。
侯府里虽是染着节气,到了清溪园这边却像是中途断了层,多少透着点冷冷清清。院子里未曾挂上红灯笼,也没有贴窗花,便是蜡烛也是白色。
府里人都晓得里头住着新来的大小姐,也知道其身世,所以,哪怕是路过都着意轻手轻脚些,以免大小姐触景生情。
人生在世,总归最耐不住的便是乐景衬哀愁。
严之瑶面上却是瞧不出什么不同,一如既往地起身梳洗,白日里练了字,到了晚上,她去到主厅,静静听侯爷夫人说话。
今夜,该是团圆饭。
侯府上下齐聚,管家府丁也都是上了桌的,除去她坐的主桌,厅内又加了不少桌椅。
一派和气。
往年在岑州过年的时候,家里也是这般其乐融融的。
不得归家的将士们都会提着街市上买的酒上门来,那是婶娘最忙的时候。
严之瑶无事也帮着洗菜切菜,只不过注意力常常被院子里的高谈阔论吸引了。
常年征战的人们大多是训练喊号子练出来的大嗓门,一个个丝毫不压着,一声更比一声强,震天响,在灶间都听得着。
大白嗓子还会唱起家乡的调子助兴,都是天南海北因为参军聚在岑州的人,南腔北调的,讲着各种故事。
实在是太过诱人,她总也听得入神。
婶娘便就一拍她脑袋,叫她端菜出去,亦或是直接给她塞了糖打发了。
父亲是严家军主帅,平时严肃板正的脸这一天也会和煦不少,将士们敬他的酒水,他全数干了,一滴也不会剩。
每一干完,他就会将碗倒扣往下展示一番,得了一阵叫好。
场面堪比训练场上拔得头筹。
兄长作为少帅,自然也是干酒的好手。
于是,送醒酒汤的事儿便就又落在了她的身上。
但父兄从来没有真的醉过,她观察过,他们端碗的手都是稳稳的。
到最后,他们跟其他将士们倒在一处,勾肩搭背。
谁是兵谁是将,也就分不清了。
一众人讲着讲着偶尔还会哭出来。
那时候,她又开始怀疑,或许,还是醉了的吧。
不然,义愤填膺的人们怎么会激动地站起来遥遥指着城门骂南戎,难听得很。
也只有这一天,骂人是不会被父亲责罚的。
婶娘说,如果没有南戎五次三番的挑衅,他们也不会有家不能回,连刚进门的新妇都没能见着几面。
逢到这时,她便也会学着副将骂一句:“呔!鼠虫之辈!”
然后,脑袋就会被兄长揉乱。
她伸手扒拉,却见众人都是笑呵呵的。
如今,这堂中人虽是没有平日里的拘礼,却也没曾能像记忆里叔伯们的豪爽调侃。
有的皆是客客气气,嬉笑耍闹。
一样,又不一样。
京城的年少不了饺子,侯府的饺子是各种馅儿的。
宫里头也赏了不少菜色,摆满了桌子,丰盛极了。
蒋氏替严之瑶夹了好些清口些的,催促着她尝。
轮到少爷那边,蒋氏筷子都没伸:“自己动手。”
这差别对待,裴成远没发脾气是真的长大了。
一年更比一年长,增了一岁就是不一样。
严之瑶这么想着,盛情难却,便见样尝了些。
并不能品出什么好滋味,但是这样的日子也不该扫兴。
好在念及她有孝在身,侯爷允许了她的先行告退。
严之瑶出来的时候留下了露华春容,两个丫头都是盼着念着过年的,年纪不大的丫头是可以等到子时跟主家领新年红包的,她有心不想圈着人,执意自己先回去。
蒋氏瞧出她心思也没强迫,答应下来。
她这一路出去,迎着的是长廊彩灯,背后,是欢声笑语。
回身,却似灯火阑珊。
其实,那日入南山寺,她也想过进去拜一拜,亦或是,给父兄请两盏长明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