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严姑娘就交给你们啦。”外头连姑姑道。
严之瑶手里捧着的是蒋氏塞的手炉,僵硬的手指拂在上边,终于,她抬起眼,对着对面的人笑了笑。
往后,她是他们的义女。
她没有理由对他们冷淡。
哪怕是因着父兄的牺牲,她有皇家照拂,可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一介孤女。
一个无权无势的孤女,往后余生又能如何,裴太后的好意,她如何不知。
有承安侯府的名头在,总归是能给她说一门过得去的亲事。
她也明白,对她好这件事,承安侯府也是真心的。
她不能不知好歹。
裴太后说得对,心口的疼,得自己挺过来。
蒋氏对着这一个笑,才终于是放下了心来,她将小姑娘的手拍了拍:“莫担心,往后这侯府呀,你尽管当成自己的家。”
严之瑶点头。
因是快要年节,侯府里早早就张罗开了,满是喜庆的节气。
约莫是被交待过,府里人见着她并无好奇意外,皆是唤一声“大小姐”。好似她原就是在这里生活一般。
安排给她的院子叫“清溪园”,里头收拾得很是雅静。
“大小姐,奴婢露华,”一个粉衣的丫头迎出来,“这是春容,往后我们伺候大小姐。”
严之瑶在边关久,大多时候是自己打理的,这两年在京中,也没什么讲究。如今对着两个巴巴瞧着自己的丫头,她有些愣住,接着,她抬手想比划,又想起她们不一定明白。
“大小姐不必担心,奴婢们学过手语。”露华道。
这倒是出乎她意料。
连她自己都是这两月刚学的手语,没想到侯府也已经想到了这一层。
抿唇,严之瑶点点她们:“往后辛苦你们了。”
“大小姐哪里的话,我们的荣幸。”露华与春容便就领着她转了清溪园,熟悉了一番。
两个丫头话不少,叽叽喳喳地将府里的情况都与她说了个明白。
想来应也是特意被嘱咐过的,两个丫头丝毫没有冷场的时候,倒叫严之瑶觉得像是早已经相熟似的。
这会儿正说起府里的人,严之瑶手里捧着热茶听得仔细。
“咱们侯府里啊,一般就只有侯爷和夫人,不过快要过年了,少爷应是也快回来了。”
“少爷是个顶顶好相处的人,对谁都笑嘻嘻的呢,大小姐见了就知道了。”
严之瑶久不在京中,并不晓得这些贵胄人家的事情,好奇比划问道:“裴公子不住京中?”
“原是住着的,但是前些年少爷总气着侯爷,侯爷就把少爷送去了北大营,说是要倪将军好好磨一磨少爷的脾性,叫他吃点苦头,”露华说着笑了,“哪知道,少爷这一去就不回来了,说是好男儿当驰骋疆场。”
这裴公子,得多本事,才能把侯爷气得把他给送那么远?
她虽是对京中事情晓得不多,却也知道,承安侯府早年丧女后,便就这裴公子一个独子了,侯夫人更是因此病下,便是这般,都能叫侯爷狠心将独子送去边疆?
“夫人也同意吗?”她不禁问。
“自然同意,小姐不知,少爷他……”
“谁在说爷坏话?!”
这一声带着三成的笑意,五分漫不经心,严之瑶几乎是本能地站起。
檐下,是一道玄色的身影,不过几息,人已经近前。
扫了一把头上的落雪,那人掀眼看来。
严之瑶怔了一瞬,分明是沉沉的黑衣,却压不住那少年面上神采,平添一抹肆意。
对上她的目光,来人定定站住,目光觑下。
“少爷。”露华矮身,又对严之瑶道,“大小姐,这是少爷。”
而后,在严之瑶动作之前,少年已经略过她看向露华:“大小姐?”
这一声不善,前一刻还带着三分笑的人已是面寒。
严之瑶不觉退了一步。
裴成远几乎是面无表情地下了命令:“你,再说一次,这是谁?”
第2章 初入侯府深
乍起的转变叫两个丫鬟面面相觑,却是一声都不敢再出,严之瑶细细的眉头轻蹙。
本能地,她伸了胳膊,挡在了前头。
这一动作轻易就转移了来人的视线,裴成远几乎是气笑了,她以为她是谁?竟然还试图护住这两个丫头?也不看看,这是谁家的丫头,要她来护?!真当自己是这侯府的大小姐了!
少年的目光凶厉,一把攫住了严之瑶怯生生探去的眼,叫人不敢对视。
她倏地垂眼,身子,却是动也未动。
严之瑶就这么傻愣愣站着,低着头,眼见着那一角玄色衣袍近前。
她听见露华犹豫的声音:“回……回少爷,这是陛下亲封的安平县主,也是太后娘娘特旨……”
“嗤!”话未说完,少年已经停下,不过一声,生生切断了丫头的回话,他身量高,说话的时候高高在上,不容拒绝,“不如——这位县主,你自己来告诉爷,你是谁?”
严之瑶一直拦着的胳膊未缩,此时有些摇摇欲坠,她默默捏紧了拳心。
少年显然是已经发现,却是恶劣一笑,丝毫不打算放过。
“少爷,夫人命我们带严小姐熟悉下清溪园……”春容着急,上前一步。
不想,少年紧接着就哦了一声:“原来是严小姐。”
“这位严小姐,”眼中的少女唇上已无血色,裴成远这才满意俯身,“你不会是觊觎爷的美色,才特意住进来的吧?”
你!
任是严之瑶再忍气吞声想和平相处,也无法继续由他胡说。
只是她这一抬眼,却是分毫没能吓住少年,反而,竟格外取悦了他似的,甚至于,眼前人干脆大笑出声。
笑罢,裴成远收起唇角:“不过爷劝你呀,还是死了这份心吧!”
自打出生起,身边便都是父兄那般铁骨铮铮男儿汉,便是回了京,人人待她也都客气,严之瑶长这么大,又何曾遇见过这般不要脸的人,更莫说是受这般屈辱!
奈何向来不争的她,连生气都不知该怎么发作,单是瞪着眼前人。
裴成远原是盯着那双气急的眼,不想,这眼竟是渐渐转红,然后猝不及防的,一滴泪滚了下来。
他眉眼一跳,眉心顿时拧巴起来:“你做什么?!”
严之瑶被小少爷这一喝,才惊觉面上冰凉。
怎会如此——
她并不想哭的。
这实在是太不争气了些!
猛地背过身,她抬手去抹脸。
露华和春容瞧见,皆是吓了一跳,齐齐望向对面的人。
裴成远更来火了,怎么?这人是给他府上丫头灌了迷魂药么?倒还敢跟他兴师问罪了?
“说话!好好的你哭什么?!”
下一刻,露华跪了下去:“少爷!少爷别逼小姐了。”
不等继续,她便被人揪住了衣袖。
裴成远沉沉盯着转过身来的少女,刚刚落泪的眼还是红的。
即便如此,她仍是看上。
不仅如此,她甚至还上前一步。
下意识的,他背手退了一点。
严之瑶松开揪住露华衣袖的手,逼着自己直视着对面,接着,开始比划。
“我没有觊觎你,以前没有,现在也没有,以后更不会有,希望你不要多想。”
裴成远眉头锁得更紧了。
“我是侯爷与夫人的义女,往后会住在侯府,希望我们能和平相处。”
少年的两道眉几乎要挤到一块儿去。
“如果你还是讨厌看见我,往后,我会离你远一点。这样可以吗?”
比划完这些,严之瑶垂下手,认真看他,便是等一个回复。
裴成远终于受不了了,他猛地一指边上怔怔的丫头:“她说什么?”
露华一愣,不仅是她,便是严之瑶自己也傻了。
等反应过来,登时懊恼极了。
她怎么能忘了,不是所有人都能看懂她的手语的。
露华与春容,乃是有侯爷与夫人叮嘱特意学的,可她如今对着的是刚刚回京的少爷,她怎么会想当然地以为他能瞧懂。
思及此,一张脸霎时涨红。
裴成远刚听完露华的翻译,就瞥见那张红透的脸。
一时间,竟不知该不该继续凶她。
最后,理智战胜了一切,他哼了哼:“你最好是——”
凑近,凶巴巴:“离我远点!”
“裴成远!”一声厉喝声起,立时唤住了园中众人。
严之瑶回头,就见侯府夫人蒋氏从门口急急进来,口中还在骂:“你个没正形的!一回来就撒野,像什么样子!”
“母亲。”少年唤了一声。
“别叫我母亲!你眼里可还有我这个母亲?!”蒋氏护在了严之瑶身前,捧着她的脸仔细瞧了一眼,重又回身对着儿子道,“这清溪园是我做主让你阿姊住的!由不得你在这儿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