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当日陛下罚得那般厉害,不仅因为拒婚,还因为他拒婚的理由是非你不娶,可谓大放厥词,大闹御前,完全不顾皇家颜面,陛下明面上只是打了板子,实际上,这刚做了将军就被拘在京中,不等于是收回一半的成命么,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北大营了。”
“……你是说?”
“我不知道,不过按照常理,陛下不松口,他就不得出京吧。”戚清婷看她,“你不知道这事情的严重性?”
严之瑶只知道陛下要裴成远什么时候养好伤什么时候再回去。
这般弯弯道道,她没那么多脑筋去想。
可——
她问:“你如何晓得?”
“实不相瞒,胡小姐与我亲口讲的。”
“胡小姐?”严之瑶想了想,“胡大人告诉她的?”
“有个事情得告诉你,胡大人原本是根本不想要胡小姐嫁给你家将军的,毕竟原因你也晓得,谁不想自家女儿安稳。没想到陛下提起,胡小姐竟是愿意,”戚清婷道,“胡大人这才知道,原来胡小姐早就已经心属与人了。我也是那日听她哭得厉害才晓得。你知道她琵琶弹得好吧?那是因为多年前,裴小将军与左家大公子说,丝弦之物听多了,唯琵琶有点意思,特别是反弹琵琶,也不知有没有人真能弹出来。胡小姐宫宴那日就准备了献曲的,谁能想到人根本没看,中途就跑出去了。”
说着,她推了推严之瑶,严之瑶被她捅得一震,便听她又凑近:“倒是你,你知道他喜欢你么?”
“胡说。”她提声,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了,才缓了声,“他向来是个不讲理的,为了拒婚,也是什么都张口就来。你知道,他与我向来不合,这是想拉我做挡箭牌,唯恐天下不乱!”
戚清婷看她,迟疑了一会:“说得也是,你俩好像,是不合。那……你义父义母也不知道么?”
严之瑶不想再说,她转眸莞尔:“他伤着呢,就是要找他算账,也得等他伤好吧。不提他了,那胡小姐,可还好?”
“我是安慰了许久,不过,你大婚那日,她怕是不想来贺的。”
肯定的,怕是胡大人也不想踏进侯府半步。
接下来,二人又叙了一点有的没的,戚清婷有些艳羡地摸了摸她的婚服。
“妹妹大婚那日,定是比我这件,更美。”
戚清婷这才红了脸,不好意思地撒了手告辞。
严之瑶送她到门口,回头间,瞥见一袭熟悉的衣角一闪而逝。
她立在影壁半晌,才重新回屋。
几日后,九月初九,重阳。
明日,便是吉时。
此夜月明,侯府布置宴请,府中留了不少客人,乃是为明日送亲。
此宴名曰出阁宴,席上热闹,夜半才散。
清溪园还算清静,喜婆提醒说,大婚前夜若是上了榻,便就不能下床了,不吉利。
个中习俗还有不少,喜婆交待了许多。
露华与春容可算是严谨,一一记下,无不遵循。
等到前厅的声响渐歇,春容过来催:“小姐,该睡了,明日还要早起。”
“小姐好几日没出过院子了,若是不舍,我陪小姐再走一走?”露华轻声问。
散了发,严之瑶从镜前起身。
片刻,终是转身往院中走去,举头是月,半明半昧。
她提裙跪下,父亲,母亲在上,还有兄长,希望他们能理解吧。
三个头嗑下。
再起身,忽有疾风起。
“少爷!”露华惊呼。
严之瑶抬头,却已见玄衣玉面的人欺身立在面前。
不过一瞬,她拧眉低喝:“裴成远,你醉了?!”
来人却是嗤笑一声。
裴成远瞧见她散着的发丝下比之月色更皎的面容,又见她披着的一身红衣。
刺眼。
他伸手一扣,不由分说将人拉了起来。
“少爷!小姐要就寝了!”
有丫头拦路。
他横眉扫过。
今夜客多,若是闹起来,严之瑶不知怎么收场。
她默了一瞬:“露华,没事。”
话音刚落,攥着她的人便就哼了一声,提步带着她往水榭去。
第87章 吉时
论起清溪园, 少爷比她路熟,严之瑶见他只是往后边的水榭去并未往外,心下稍安, 做了手势没叫丫头跟上来。
她一手拢着披风,直到水榭桥上才挣扎站住了脚:“够了!”
水中映着两道身影,桥上, 少年终于转过身来。
严之瑶不知他酒醒没有, 端得面色平淡对他道:“厨房应该是准备了醒酒汤, 你回去记得脚裴柒去拿一碗。”
手腕的力道不仅未卸, 竟却是又紧了一道。
逼得她往前一耸,仰面贴近了那力道的主人。
也是此时,她才从少年染红的眼尾中惊觉出他是在生气。
“你!”她看着那双眼, 猛地后退, 只是这动作并没有得逞,裴成远紧跟着一步。
“所有人都醉了,爷都不会醉。”
铺面的酒气,严之瑶连手指都骤然绷紧。
“你紧张什么?”裴成远像是诧异, 又像是发现了什么,他鹰一般垂眼, 似是嘲讽, “明日你大婚, 我不过是来贺一声喜, 你这般姿态, 倒像是我要做什么了不得的事。”
严之瑶被他这轻狂极了的话逼出几分气来, 索性便也一瞬不瞬盯住他的眼:“你但凡放开我再说呢?”
话音落, 裴成远瞥向掌心的手腕:“那怎么行, 放了, 还怎么说话?”
“……”稳定了下心绪,严之瑶问,“你要说什么,说吧。”
“不急,你不如说说,你以为我要说什么?”
这个人将无赖发挥到了极致,简直不知所谓。
严之瑶发现自己从来不是他的对手,只能别过眼去。
“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忽然,顶上人问。
心口突的一纵,牙关几不可察地咬紧,她挤出一个字:“没。”
“我都没问什么话,你怎么知道没有?”
他实在狡黠,严之瑶警告:“裴成远!”
“严之瑶!”竟是比她更重的回击。
四目相对,对峙良久。
严之瑶第一次从他眼中辨出了陌生的情绪。
不是讥诮,也不是完全的愤怒,她心思斗转,竟一声也无法发出。
心跳得似是要撞破胸膛,她意识到不能再与他待在一起,陡然转身,手腕却始终被他攥着。
水中,背身的人发丝垂落,现出几分张皇。
身后,拉住她的人却开了口:“严之瑶,听好了,这人不行,你不准嫁。”
裴成远的声音中带了一丝莫以名状的波动,被他压制得很好。
今夜之前,他非常确定她只是一个傻不拉几一心要以卵击石的蠢蛋。
而他,身负拯救她的使命。
点醒她的人是他,那么自然是要负责到底。
如果她什么都不懂,就不必强迫自己用一身红衣上战场,与未知争一个真相。
他没能劝住她,甚至一步一步将她推到了如今的局面。
总不能叫她走入死路,他该拉她出去。
可直到满府的喜气迎人,他端着酒水为了她的大婚接受客人一声声道喜。
他才突然清清楚楚地明白,他想救的,从来不是她。
无论是殿前大放厥词,还是一趟趟的无理取闹。
唯私心耳。
如今,竟是已经走到了最后的关头。
抛却所有,今时今夜,他一路奔来,不过是因为眼前人将嫁于他人。
无能为力,又——
僵持的人没有说话,他盯着那道背影:“明日我要回北大营,你若是……”
“我知道了。”身前人截断他的话。
严之瑶转过身,在他凝视的目光中走回,低头,她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动作温柔,竟叫裴成远没有反应过来,就这么被她挣脱开来。
“有句话,我想,该是要郑重告诉你的,裴成远,”她道,“于情于理,你都该唤我一声——阿姊。”
“小姐?小姐?!”露华的声音响起,“夫人过来了。”
还有裴柒也提着灯笼从后边喊:“少爷!?”
两人谁也没有回头,裴成远仍是瞧着自己被掰开的手指。
严之瑶拢了拢身上的衣裳:“明日我出嫁,你不要来。”
“呵。”终于,少爷笑了。
她别过头:“今晚的事,我会跟义母说清楚,我们什么也没发生。”
说罢,她抬脚要走,却听少爷嗤了一声:“什么都没发生?”
心道不好,她刚要动作,手指已经被人抓住。
覆在手上的力道不过瞬间——“噗通”。
“啊!”水榭外,丫头的声音,“少爷落水了!”
“小姐怎么把少爷推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