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乎是随口说道,发表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梁泷也像是闲聊,“是啊,一片健康,肥沃的土地里的微生物比世上人口都要多,我们脚下的土块正在劫难中自救。她辛苦了。”
两个人的目光有短暂的交汇。
细末的暧昧和心灵共振悄然而至。
举办方的大巴车来了,上车前邵蔻跑了趟卫生间,梁泷提前帮她留了座位,“你晕车,坐那边靠窗。”
她往里面走了一排,过道有一些设备挡道,一个大肚腩的男人慢吞吞拖动,冲她歉意一笑,“不好意思,稍等一下。”
邵蔻靠着椅背找支撑,过了会,司机约莫都上车坐好,发动车子,车厢一晃。
同样被堵住的梁泷脚下趔趄,状态不稳,朝她撞了过来。
她被他扑到冷冰冰的机器上,像肉饼贴在他身下,他的下颚线近在咫尺,她眨了眨眼睛,人有点懵,揪住他的袖子。
他的吐息热乎乎,像春天送来一片青叶,伏在她颈窝,激起怯意。
她看了一眼便把脑袋撇到一边,眼皮很沉,抬不起来。
他眼眸垂下去,身子晃了晃就站稳了,手抓住靠背,找地方放两只脚,视线和她的相蹭一过,温柔眼,眼底晶亮,映着日光。一股暖意蹿进他的身体,从脚底升到到头顶,他瞬时一麻。
推机器的男人先哎哟唤一声,“慢着点,还没坐上。”
司机赶紧刹车,颠簸一下,这下他俩都稳得很,前面的男人摔了个屁股蹲,“唉哟!”
惹来哄堂大笑。
梁泷侧着让她先进,防止再颠簸,他的手浮在她后背,等她坐下,他把自己的黑包塞到上面,两臂抬起,衣摆跟着往上跑,露出点腹部肌肤。
健康的麦色,有模有样的肌肉,线条有型,只看了一秒就被衣服重新遮住。
她想要移开眼,已经迟了,只好淡定地看。毕竟之前也见到过。
他偶然一瞥,见到她可疑的红耳朵,等坐了下来,两手无意摸到肚腹,忽福至心灵,没做什么表态,后脑仰靠,唇边噙起了笑。
刚抵达酒店,梁泷挎上黑包,帮忙往下抬机器,机器由一个个小圆包单独存放,半臂的大小,七八斤重。
林修坐另一辆车从反方向回来,两辆车在回程的时间上差不多。他下了车拨过重重人影,挤到门边,跨步冲上去。
“小蔻。”
“小蔻?”
他看过一圈,车上还剩下稀稀拉拉的几个人,没见着人,他烦闷地抓了下发,眼神扫到窗外,从纷杂的人堆里,准确捕捉到一抹熟悉的身形。
“抱歉,借过。”
他挤走前面的人,扒着门跳下车,穿过一波一波的人,即要走到她身边去,伸出来一只手要帮忙。
他与她仅差分毫,梁泷出现了,先他一步接走她手里的重物,同时也回过头。
林修愣在原处,邵蔻听到动静,没有回头,独独看着梁泷,“走吧。”
简洁的两个字让他顿感心痛,再看向她身边的男人,妒火要把他焚烧。
邵蔻手里拎着的设备很重,手臂颤了下,林修来到她左边,她干脆果断地转身,直直面对他。
林修:“我帮你。”
“不用,谢谢。”
“你为什么就用他帮忙,不用我?”
梁泷走远了两步,给他俩留出空间。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幼稚。”
气氛剑拔弩张,邵蔻听到梁泷低低地说:“我先走。”
“我和你一起。”
她就要牵住他的衣角,他压下嗓音,“和他好好沟通,遵从自己的想法。”
她看着他绝情地走掉了。
视界里的树死寂,云彩呆讷,凝滞,路口冷清,酒店旁的高楼建筑,像把利剑刺进云端,骄阳闪着光,感受不到温暖。
她觉得没意思极了。
林修:“还能做朋友么。”
邵蔻:“不能。”
林修:“一定要装作不认识?”
邵蔻:“你能做到么?”
林修:“不能。”
还是做不到好好沟通,邵蔻转身就走。
“邵蔻——”林修追了两步,再次站在她对面,“你现在有喜欢的人了?”
邵蔻站定,“有。”
他张口,喉管里像塞满了棉絮,话被堵住。
邵蔻又看他一眼,“我挺喜欢他的,你以后别来找我了。”
宛若霹雳,他无力地后跌了一步,错开眼神,伤痛了一秒竟发笑起来:“你这借口太烂。”
邵蔻两手插进口袋,“你不是要做朋友吗,我这边异性朋友排不上号,不如按我说的,见面连招呼都别打。”
林修神情挫败,把脸扭到一边,不让她看到自己不想往前走又舍不得她的没出息样儿。
“林修,我们两个都结束了,你也要过好自己的生活。”
邵蔻刚好有半包纸巾,拿出来给他,他不要,也没空等他接,干脆塞到他胸前的兜里,黑色的外套被风吹开,敞开怀,衣上的字母变得扭曲。
她停留了三秒,头也不回地走了。
幽长的走廊响起一人的足音,走过的顶灯依次亮起,一扇扇紧闭的门被甩到后面,她肩背笔挺,稳而冷静,如一块青石。
她听到了第二个人的脚步,略重,是个男人。
林修沉默不发,陪着她,走过她走过的路。
438、437、436……
她走过自己的房间,和林修拉开距离,一条直线上,他静止不动了,她还在一往直前。
他目送着,心念的人始终没有回头。
她来到尽头,掏出房卡,嘀嘀两下,没有解锁。
门是被里面的人拉开的。
邵蔻平直地看去,梁泷的手搭在门把上,乌黑的眼睛看着她,也什么话没说,默许她的不请自来。
房门借而被拉大,地上弯出一道扇形的圆弧,她走了进去,他退到屋内。
门被关上,林修被留在长廊的一端,男人浓眉似墨,沉脸吐气,眼部深邃,颓败地咬牙,重重往墙上一靠,情绪低迷。黑夹克短寸,金属链和耳骨钉在璀璨的灯光下,不自量力地幽幽一闪。
有光在跳,跃进瞳孔。她抬着头,一双明眸点点光华,如晨曦时分的叶上清露。
木地板上两道影子一高一低,陷在粘稠的黄昏暮霭里。
邵蔻没明说来意,梁泷把床上的两件短袖收进行李箱,合上,推到阳台边。他说:“坐。”
屋里只有一只单人凳和张长桌,她坐到床尾,看到他桌上的笔电,“你忙,我……”
“躲男人躲到我这儿了。”
他唰地扯开帘子,鹅黄色的光涌入室内。
她的脸庞被照的红润,双颊发热,动了动手指。地上一圈扎堆放的黑包,里面都是他帮忙拿回来的工具仪器。
他拉开椅子,坐在桌前处理文件,背景的夕阳如一颗流心蛋黄,倦倦地坠落。
她脑子有点乱,不太想说话,“谢谢。”
“因为收留你?”
她的心一提,人是紧张的。他睇一眼,五指又在键盘上敲了两下。
“因为那些东西。”她说的是帮她送回来的仪器。
“你是该谢谢我,那些玩意儿可不轻。”
心又悬空,她轻声说:“谢谢。”
“谢过了,不用再说了。”
“谢谢你收留。”
打字声遭到卡壳,她感受到他转过来的目光,没有直视他,手背上一颗棕色小痣,她盯着看,五指热热的,全身都有了点燥。
“下次不要随便敲男人的房门。”
因为是他,她才敢这么做。
她还没接话,屋里已响起一串流畅的敲击键盘的脆声,他样子专注,没有想再聊下去的打算,她便保持沉默,惊吓的心脏趋于平稳,慢慢放了下去。
只保持了三五分钟,他推开桌,给她倒了一杯水,“要加茶叶吗?”
“不用,白水就行。”
他又坐了下去,“你想待多久就待多久。”
她内心感激,往前坐了点,想要看他在忙什么。
五月的黄昏浓烈,西沉的太阳很美,印在窗前,她刚好看到绚彩的云霞。
她仰着头,被吸引,刚好窗边有两只漂亮的喜鹊在闹,一只飞走了,另一只像追妻似的狂扇翅膀追去,缠缠绵绵。
梁泷恰好扭过脸,在看她,她道:“喜鹊,见者有喜。”
他也跟着看,两只鸟儿在枝杈上叽叽喳喳,一只在啄另一只的嘴,被啄的那只入迷的闭上眼,啄它的那只翅膀欢快地抖抖,脑袋歪过来歪过去,亲亲又贴贴,你侬我侬。
“……”有点尴尬,空间安静的诡异。
邵蔻:“你在写今天的分析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