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泷也全神贯注地听外面的动静,没有一丝响声,无形中等待的人变成了两个。
女同事:“邵蔻!电梯!”
她跑进跑出,来来回回,不小心在门边绊了一跤。
梁泷开口,“我帮你摁着。”
堵着电梯有点久,女同事脸上有点挂不住,就在打算让这趟先走,外面传来一阵纷乱脚步声。
他摁着按键,看着门边,暗自琢磨,哪个脚步是她的,接着眉心一沉。
没有一个属于她。
三个二十多岁的女生闯进来,轿厢变得拥挤,吵闹。邵蔻不在其中,他摁着按键没松手。
外面有两个人的对话,由远及近,“啊呀,小蔻,电梯到了,我先下去了。”
邵蔻:“你先去,我还没弄完。”
她的声音小一些,但还是被他捉到,还不及欣喜,就听她不来,心情一落千丈。
有个女同事说:“没人了,关门吧。”
他这才松手,靠着一边,耳边几个女生在聊美甲,电影,写不完的环评,以及近处没有好吃的外卖,远地方配送贵的话题。
他眼睛放空,觉得很吵。
电梯亮起的箭头不留情地下降,离开她所在的楼层,数字减少。
走出大楼,天空高远,透蓝。
他想事情,没留意脚边一只小鸟在蹦跶,受了惊吓,逃离他的脚边,跃过树梢,双翼扑扇,飞过她的头顶。在湛蓝的天空中消失不见,绿荫里一声鸟鸣。
邵蔻看着那只鸟儿飞远了,也是这时候收到梁泷的消息:“我到了。”
太阳升起的地方,是一片宽敞平坦的机场,长长的跑道上有一架银白色飞机,远一点的平地上能看到不止一架停留。
工作人员走来和梁泷说:“请稍等,邵小姐马上来。”
梁泷被专人带到这里,简单看过一圈,是个人烟稀少的飞机场,有体验航空飞行的项目。
金光照耀,无边无际,风声呼啸,引擎轰鸣。跑道分成三横区,湛蓝天,绿树叶,白色的云如烟滚过。
夏天的早晨,和风习习,清凉舒怡。
一架飞机停在空地,洁亮的机身在骄阳下散发出银色的光芒,像一位闭眼沉睡的仙子,螺旋桨静止,远看渺小,走进才觉庞大,气势磅礴。
他端详着,深藏在心底下的梦想种子悄悄醒来,情不自禁地将手放在白翼尾部,金属的刺凉传进掌心,她仿佛有生命力,回馈同样的温柔安抚。
一寸寸阳光洒来,他的视线转移,望向入口处——
她穿着黑白制服,打扮一反既往,扣子解开两颗,颈线勾人,双腿修长,身段苗条,脸廓柔和,一副墨镜把她衬托的神秘。
光线直射,梁泷眯起眼,熟悉的感觉扑面袭来,心脏提前感知,先知先觉地跳。
他像忘记自己在看她,收不回视线,明确的知道自己心动了,笑容愈加明显,恣意。
“这身不错。”
邵蔻摘下墨镜,插进胸前口袋,“去兜一圈?”
他意外地扬眉,“你?”
“执照驾驶,保准安全。”
他目光幽幽,落在那架私人固定翼飞机上,“你的?”
“我小姨的。”
她摸了下机身,“我这点工资怎么拿得下。”
“依你的资历,怎么拿不下?项目结束,回上海做高级工程师。”
“再说吧。”她撩了下长发,“今天只图玩得尽兴,不谈工作。”
冲她甩头发那一下,对于他来说像是有极致的吸引力,他定睛紧随,而她旁若无人,擦身走过。
引擎轰鸣,知道的是螺旋桨在转,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那条看不见的尾巴,疯狂摇摆。
邵蔻戴上航空耳机,和地面控制中心通话,“检查完毕,请示起飞。”
耳机里传话,“可以起飞。”播报风速风向,步步汇报。
她镇定非常,把油门推满,速度到50的时候,带杆;速度70,前轮抬起,明显的倾斜;速度80,离陆,起飞。
固定翼速度相较更快,更刺激,对于飞行经验多的人来说,操作感不会太强烈。飞到高空,俯瞰陆地,宁南的海辽远,包围住小块黄色,形状像是人的瞳孔。
土黄色中圈起青绿,目光远眺,地块相接,海面水波粼粼,宛若丝绸,泛起光泽。
她调转机身,向右转弯,景色变化,绿色的峻岭高低起伏,尖尖的顶儿像苍穹下的草帽,扔到四处,便是绵延不绝的山峰。
台面大大小小的圆盘和按键,邵蔻戴着墨镜,有条理地操纵拉杆,一丝不紊。
梁泷觉得风景的魅力远不如她,从什么时候起,目光只盯着她,记不清了。
她沉浸在飞行中,问他:“好玩吗?”
“好玩。”
她笑了笑,望着前方的蓝天,提速,闯破云浪。
蜿蜒的小河,像束带自西向东流,生机盎然的田野,房子建筑高楼,都小如蝼蚁,机身一转,统统甩到脚下。
本科时和童鸢经常飞,路程倒不远,图个放松。这次不同,身边的人是梁泷,刺激的失重感翻一倍,她又问:“感觉怎么样?”
梁泷半阖眼,感受着强大的冲击和风力。
“能飞起来的感觉真好。”
她喉头哽住,想起在他明耀的青春里,没能实现梦想是唯一的遗憾,好阵心酸。
一些在很久之前就释怀的苦楚,此刻在飞行的激越里,不足挂齿。旋翼的轰鸣让人心潮澎湃,他发泄地喊。
邵蔻也加入,像泄愤,像爆发,像纾解情绪,“啊——”
“飞起来的感觉真好!”
世界在缩小,在倒退,他们在机舱里高喊,疯狂,欢唱,穿过云层,飞过高山,随心所欲。
梁泷唱起朴树的歌,刚好是她喜欢的一首。
太阳很晒,他也取出墨镜,戴上,整个人酷冷,跟着节奏,打拍子,唱功优秀,开口清唱的瞬间,她惊讶地投去目光。
“我曾经毁了我的一切
只想永远地离开
我曾经堕入无边黑暗
想挣扎无法自拔”
他的五官泡在光照里,大面积的暖调日光冲淡他眉目的桀骜,留下一个朦胧的侧影。歪着头,唱着歌,手指搭在膝上,敲着鼓点。
“我曾经像你像他
像那野草野花”
绝望着 也渴望着
也哭也笑平凡着”
她顺着声线,流进歌中,屡试失败,互望一眼,他调整旋律,方便她进拍。男声和女声交叠,这一刻,无比美好。
飞机降落,邵蔻让他试试。
梁泷不显意外,“知道我有证,看我朋友圈了?”
问的直白,她有点不好意思。不止看了,且翻看多次,每次都滑到底,像在他身边一起度过年年月月。
梁泷戴上她的耳麦,“看就看了,放出来就是让你看的,别人没权限。”
她猛地抬头,眼眸熠熠,低声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他整理制服,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的眼睛。她错愕,慌乱挪步,没注意踩到松散的鞋带,他及时揽住她的后腰。
鼻息交织,空气粘稠了。
涌来的乱风都绕过他们的肩,能感受到的暧昧从四面八方裹挟,扑到脸上。
他的手还留在那处,她的身体有些僵硬,在他掌中又软如流水。
“你今天带我来这里的原因,也是我对你放开权限的原因。你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他的眼睛暗而温暖,直勾勾的,像钩子,或是野生动物的利爪,一旦抓捕,再难放走。
她忽然感觉站不稳,没关系,他手下的力道加重,全然能稳妥的拥住她。
呼吸困难,嘴唇蠕动,望着他和背后的蓝天白云,好美的一天,美的想落泪。
她坐上副驾,心跳和风速,一切都失控了。
该怎么告诉他,这一天的正午对她来说,非同寻常;该从哪里说起,那要从十七岁的暗恋开始。
梁泷撞上她湿润的眼睛,“好奇,你一个女生怎么会了解这个。你也喜欢固定翼吗?”
“因为一个人,”她自语:“算是喜欢。”
他转一下头,阳光晒到墨镜上,反出冷白的光,“喜欢的是固定翼还是那个人?”
“都有。”
他好奇地笑,“有故事。”
“一句话都没说过。”她的话听起来苦涩。
听到这,他又看了过来,正式的,冷肃的,不发一言。
他们在水库待了半天,小游玩完,返程到了下午,梁泷开着车,窗户打开,他把手臂搭在车窗,摩挲下巴,面部沉思。
她对着天空晚霞拍照,华美绮丽,一片半圆静湖,如琥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