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二零一四的钟声敲响还有十天,她站在旧年的末尾,翘望新年。
空中洒满白茫茫的雪片,她鬼使神差,转身看了眼高三一班的窗子,那一刻,是希望永远都不要体会这种痛苦和难过。
可事与愿违,不久后,她会和许易做出一样的事情,在现在看来,不理解的傻事。
许易顺着视线看去,“高三还在补课,明年就见不到那个人了。”
邵蔻裹紧围巾,下巴深埋,“走吧。”
两人在此分别,在雪地里走出两道分道扬镳的脚印,白雪绵绵,洋洋洒洒。
校门两边的绿茵道整齐的立着排排自行车,邵蔻停下脚步,回头叫住没走远的女孩,“许易——”
被叫住的人笑盈盈地站在原地,招招手,擦了下额头的雪花。
邵蔻也笑,“新年快乐。”
落雪的林荫道上传来女生清朗的回应:“新年快乐。”
邵蔻没撑伞,再次和她道别,看着人走远才迈开脚步。
路对边是家文具店,她进去买了些笔,结账时从外面闯进来两个短发女生,她们收了伞,拍掉衣服上的雪粒,嘴里抱怨着:“唉高三烦死了,天天考,谁受得了。”
店内狭窄,经过柜台,邵蔻往一旁让地方,两个女生往里面走:
“二班都回去了,就我们班还在拖课。”
同伴劝说:“想开点,人家一班到现在还没考完。”
她看看墙上的钟表,“都这会儿了,应该快考完了吧。”
两个女生买了几支涂卡笔,从邵蔻身边过,说了句,“麻烦让一下。”
邵蔻侧目,她们校服外套的臂膀上的横条纹是白色的,是高三学生。
邵蔻开始慢吞吞收着东西。
女生从台侧抽了袋雀巢咖啡,“老板,结账,一共多少钱?”
“十块。”
店里没暖气,邵蔻又买了个笔记本。零下的天气冻手冻脚,她像只蜗牛缓慢踱步,走过一排排枯树,再从小路尽头走回来。
降下的雪把走过的痕迹埋没,又埋没。
一大批学生涌出校门,熙熙攘攘,没有人注意到这个时间点还有高二的学生在外逗留。
邵蔻混迹在人群中,心底平静。
树枝在寒风中翻闪,她的脸很冰,伸手戴上羽绒服帽子,外边一圈暖绒绒的白色细毛和长发一起飘动。
形形色色的人走来走去,画卷流动,她是其中的灰白小径,灰白小径即是她。
她们都宁静,安详,在屏息的期待中等候一场来势汹汹的大雪。
二零一三年的冬天,邵蔻没有等到梁泷,她四肢发冷,拔脚离开。
校门口在身后亮起路灯,她没有回头。
除夕前,邵蔻邵言在家不停赶作业,童鸢心血来潮学做饭,差强人意,又继续点外卖。
除夕夜当晚,三人坐在电视机前包饺子,一会面多了加水,水又加多了添面粉,几番下来像打仗,累的满头汗。
饺子包好,要么饱到吐出馅料,要么皮包瘦骨,躺的横七竖八。
窗外风声萧萧,屋内流理台火焰跳跃,锅子里热水滚滚。
饺子端上桌,白汤里飘着鸡蛋碎葱花和猪肉沫,自己包的也不嫌弃,她们就着春晚小品喜滋滋喝完饺子汤。
小品演到好笑的部分,邵言噗呲笑出鼻涕泡,坐在地毯上哐哐乱捶;
邵蔻捂着肚子歪在一边,笑到流出眼泪;
童鸢倚靠沙发,在茴香猪肉四溢的屋内,笑吟吟晃动高脚杯,错将饺子蘸到红酒里,姐妹俩露出惊遽愕然的表情,她随性地笑起来,肩膀颤抖。
以前林韵在,她们被迫早早睡下,家里亲戚少,过年一周都在作业里度过。
这一年不同,新年钟声敲响,童鸢把昏昏欲睡的姐妹俩叫醒。
在春节的欢声中,她换上最爱的一件素雅旗袍,孔雀石的颜色,曲线凹凸有致,全身压线纹路繁复,搭着黑色轻薄流苏披肩,好似从民国时期穿越而来。
“来给小姨拍张照。”
咔嚓咔嚓,随后相机里吐出来两张照片。
邵言不迷糊了,嚷着也要换新衣。新衣服没换成,倒是迷上小姨的衣柜。
童鸢环臂靠着卧室门,让她们慢慢选。
邵言一身古着穿搭,朱丽叶袖,白瓣黄蕊的雏菊刺绣,珍珠链,丝绒芭蕾舞鞋,法式华丽。
邵蔻纠结,童鸢笑她没主意,拿来一件艺术感黑色吊带,裙摆开衩恰到好处,不过分暴露,又彰显少女的性感和甜酷。黑长直,红唇,五官清冷。
另外两位眼睛都直了,邵言抓起相机狂拍:“姐,你这身好有反差感。”
烟花和鞭炮乱炸,三人裹上厚厚的棉服,下楼。
小区里有一家三口在堆雪人,消融的积雪滋润土地,萧条的柳树枝牵着轮莹莹的月。
烟花散开,绚丽璀璨。
寒假刷题,复习,吃饭,睡觉,过得相安无事。
一月的一个晚上,邵蔻梦见了梁泷。
梦见学校,满园玉兰盛开,白如雪,她经过一棵,捡地上的花瓣,这朵要留,那朵也要留。
有一瓣被风带走,飞卷到半空。
她紧紧地追,玉兰像一三年的一场雪,花瓣大,不轻盈;地上的一朵变成了一个少年。
她放慢脚步,止在面前。
梁泷回头,清淡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一秒,转一下花茎:“你的?”
“我的。”
他兴味十足,“还你。”
她伸手去拿,手臂穿过去,他像云烟,消散不见,地上留下一朵白色小花。
一阵风,继续走。
人呢?他去哪里了?
邵蔻东张西望,忙乱焦急。
她瞬间惊醒,脸持续发烫,窒息感势不可挡。哗啦掀开被子,空气涌来,呼吸通畅了;身体滚烫,像在火上烤。
杀千刀的,居然开着电热毯睡着了。
要活活热死。
她缓了缓,脑袋缺氧发晕,想起这个梦,心口砰砰,迫不及待下床,跑到日历前看。
还有十天开学。
她泄气,顿感无力,转念一想,只剩下十天,回校就能见到他了!
邵蔻脸红耳热,钻回被窝,蒙住眼,心脏乱跳。又叹——
杀千刀的,居然在期待开学。
要疯了。
邵蔻在床上滚了滚,既开心又颓废。还有十天,过得好慢。她躲在被子里偷笑,踹两脚空气,热腾腾的被窝被折腾凉了。
一颗心反倒热的很,全身温暖。被子下拉,露出两只眼睛,提溜地转。
天色微白,窗外的树还没开花,好像冒了点小芽。
她幸福地睡去。梦里,冬天走了,柳树婀娜,似发浓密,她开心地一摸脑袋,咦,顶上绽开一朵朵小花。
花汁渗进心底,一见到某个人,张张扬扬地飘,甜甜蜜蜜地摇。
玉兰花齐声地说:“春天来了,春天来了。”
她捂住玉兰花,连翘又扯开了嗓。她像白色的雾气,在花田里东躲西藏,劝说小声点。
海棠,杜鹃,丁香都娇俏地笑。
前方的梁泷转着花蕊,她的心也在他手中旋转。
玉兰花又大声地说:“是春天,是春天!”
羞死。
邵蔻低低请求:“低调点啊喂,不要被发现了。”
梁泷觉得好玩,仔细观察。
风声鹤唳,花田安静了。
她头顶痒痒的。
糟糕!头上的小花还在接二连三地开,愈红,愈烈。
梁泷来了兴致,有点儿意思。
她护住脑门,脸部充血,花草已招摇地穿过指缝,向他问好。
邵蔻绝望地闭上眼睛,看不到他,带着心动和喜欢的情绪就不会偷跑了。
叮叮咚咚,闹钟响,梦过,寒假结束了。
最后一天,童鸢在校的物理组有个项目,去了贵州,灰头土脸的进家门,右手提着一个手提箱,打开看,里面游着只硕大墨龟。
她说是随便转着旅游,到南边一个火车站,行李被偷了,想想里面都是些脏衣服,也没费劲找。
大包小包的走,带着只神龟回,也就她们的小姨了。
二月底开学,开学仪式的演讲冗长,邵蔻多次想往后站,都被安排到前面。
因为各种原因,她还是没见到梁泷,整整一天,他没出现在校园。
他们相隔一个楼层,却宛若无尽的银河。
邵蔻再见到梁泷,是在三天后。
那天下午课间,她趴在桌上午休,半梦半醒,听到断断续续的谈话,她困得厉害,睡意渐浓,外面冷不防传来话筒刺啦的电流声。
后桌的同学被吵醒,问:“楼下在干什么,这么吵?”
“高三要开誓师大会。”前桌的女生踮脚朝窗外看,“真快啊,他们就剩下一百天了。”
邵蔻顿时醒了,二月底,风一吹浑身还有点儿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