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人与人,如此不同。
她师尊若果真叛出师门,她只道叛得好,叛得妙。
那样的污秽之地,配不上他。
面前的修士听明鸳呵斥,不敢造次,连忙收剑。有收势不及的,剑锋仍旧落在她身上,顷刻间便是几道伤口,血肉翻卷。
然而几乎被她斩断手臂的那一个,却未听号令,满眼露着凶光,剑尖直刺她的咽喉。
黎江雪听见明鸳大怒:“混账!”
她无法躲,亦不屑躲,连头也不肯低,只昂首相向。
她是云别尘的徒弟。即便是技不如人,也没有惊慌求饶,贪生怕死的道理。
剑锋刺入血肉,溅起满天飞红。
却并不是落在她的身上。
她望着那个骤然挡在身前的人,惊叫失声:“师尊!”
云别尘的身子微微晃了一晃。他心口处,血花蓦然翻涌,瞬间浸透衣衫。剑拔出时,血珠溅得他颊边一片,如宣纸上点点红梅。
也溅在黎江雪脸上,滚烫得令人心惊。
他忽地扭头看了她一眼,面色虚弱,唇边却带着微微笑意,声音极轻,又温柔。
“其实,梅子太酸了,我还是爱吃糖。”
然后,就向着身后悬崖,直坠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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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黎江雪记得的下一件事, 是她被牢牢按在悬崖边,几名修士拼了力才将她拉住,口中直道:“疯了, 真是疯了。”
“没想到这些魔教, 师徒苟且,竟还有几分真心。”
而她只是伏跪在地, 半边脸上都是尘土, 与溅在颊边的血混在一起,又被泪水冲成道道泥泞, 一头一脸的狼狈。
在幻境中,那一日她在教坊司前找到了他, 着急忙慌地将人抱回来上药。因为知道这人爱耍性子,特意让婢女先送了蜜饯来,堵他的嘴。
她眯着眼,笑着问他, 是喜欢金橘, 还是海棠果。
他像是被逗得不好意思, 又像是有些微恼了,只不肯答。于是她顺手拈了一枚紫苏梅子,塞进他的口中。
他双唇软软的, 在她指尖一抿, 一直痒到心里。
她暗自记到如今。
他说, 梅子太酸了。
那当日在幻境里, 为什么不告诉她?怎么今日又知道开口了?
视线一片模糊,将崖下的云雾晕得白茫茫, 好刺眼,让她错觉, 在雾气的缝隙里,还能寻到他一片衣角。
眼前走马灯一样,全是他的影子。
他在厨房里挨那纸新郎欺负,傻呆呆地被烫得两手通红,她一边拉着他浸凉水,一边又急又气,问他怎么不知道躲,他只低声道:“炖了快两个时辰了。”
后土化身的侯姑姑,对她动家法,他硬闯进来扑在她身上,明明连一下也捱不住,虚脱地倒在她怀里,唇边全是血,还要说:“这不是师尊该做的吗?”
由着她替他上药,脸红得那么厉害,却偏要把她当初问过的话,再还给她:“你想是我的什么人啊?”
还有夜半的祠堂里,倾身贴近她怀抱的样子,被她亲得浑身发软,连脖颈底下都泛起红的样子,黑暗中腰间细细地发着抖,在她耳边沙哑了嗓音的样子……
她只顾将人揉进怀里,一晌贪欢。
却从没看明白过,他睫毛后面藏着的泪光。
最可恨的还是,她初将他抱回府中时,他抱着膝缩在床头,安静又生分,看了她好几眼,才道:“方才不及谢过姑娘搭救。只是,你为何一路都叫我师尊?”
她就一直被他骗到如今。
黎江雪紧紧地咬着下唇,任凭血腥气蔓延。
不,最可恨的是她。
明明一直都知道,他最喜欢骗人,为什么还偏偏信了他。
不是这样的,她应该猜到的。
那一天,抱着他从教坊司回来的路上,她一面还生着他气,气他从来不肯说实话,诓骗着她来浮生山取后土,什么都没来得及准备,就猝然迎来了试炼,她还得时刻担心着他,满大街地找他。
另一面又觉得,这人没了灵力,身子既弱,性子也软,倒是比以往还要可爱些,终于没力气和她对着干,还知道喊疼勾人。
一时玩笑,她就说:“你要还是幻境外面那副样子,我都不想理你了。”
没想到他当了真。
看吧,她在试炼中把他当作幻象,和他共枕夜谈时,也没有说错他嘛。她师尊就是,骗人从来不打草稿啊。
黎江雪咧着嘴角,喉咙里声音嘶哑模糊,连自己都分不清是在哭还是在笑。
身边按住她的修士就回头道:“怕不是失心疯了。长老,您看如何是好?”
话音刚落,却只见一道金光起,两人毫无防备,被一剑横劈颈间,鲜血四溅,气息断绝。
四周人群哄然散开,爆发出惊呼。
而黎江雪片刻不停,双眼冰冷,蕻.火尧.韖直直迎向那几乎断了一臂的修士。方才想要趁机杀她,却错伤了她师尊之人。
水色灵流如游龙,盘上手中长剑,剑身似感知主人愤怒,一声嗡鸣,光华大盛。因灵力激荡,震得她周身衣袍猎猎,发丝无风而动。
下一刻,月升剑脱手而出,当胸将那修士穿透。
那人的双眼一瞬间瞪得极大,血丝暴突,仿佛极难以置信。随后,身躯凭空瓦解,血肉化作飞沫,散落一地。
在众人的惊叫声中,黎江雪将剑收回,转眼又要出手。
却有一道灵流笔直打在她胸口,她全身一震,猛地吐出一口血,被周围人七手八脚,硬是押着跪在地上。
身上一道道伤口,鲜明入骨,血争先恐后地涌出来,将她一件衣衫染得不辨颜色。
是方才明鸳用来禁锢她的灵力金线。
被她硬生生挣断了。
一片衣摆出现在她视野里,明鸳飞快点了她几处穴道止血,抬起她的下巴,意外似的挑了挑眉。
“没看出来,你比我想的本事大些。”
黎江雪脸色冰冷,眼神却如死灰。
面前的人探身,向崖下瞥了一眼,轻描淡写,“行了,我承认他这个师尊,做得是比我招人喜欢些。只是实在不怎么聪明,没的辱没了我的名头。”
“你敢再说他半句!”
“瞧瞧,给这张小脸气得。”对方拍了拍她的脸,“清醒些,你师尊愿意用命换你,可不是为了让你毛毛躁躁,自己再寻死路。我虽能容你,等到了神庙,少司命和那些神官们,却没有这样好的脾气。”
“我不稀罕。”
“你的命就这样贱?”
“你们杀了我师尊。”
“你还想与我决一死战吗?”
“死之前,我能杀几个,算几个。”
“够了!”明鸳忽地怒喝,劈手一掌,打在她的脸上。
没用灵力,只是结结实实的一个耳光。
黎江雪看着她怒目圆睁,青筋凸起,“那也是我的徒弟!我还没有问你,他的灵核为何会如此脆弱?我浮生门,可从未收过废人!”
她陡然怔住,哑口无言。
明鸳剜了她一眼,扬了扬下巴,示意手下将她架起来带走。
有人恨声道:“长老,就这么算了?刚才死的那几位同僚……”
“死就死罢了!”对面怒道,“自己修行不精,让一个丫头片子得了手,还有什么可叫屈的?”
她伸手一指,“这是少司命亲口要的人,你们待如何?随意处置了她,你们有几个脑袋?”
于是那些人不敢再出声,只上前钳住黎江雪的胳膊,强行将她拖起来带走。
黎江雪本是万念俱灰,任凭摆布,连眼皮也不抬一下,只是被架走前,偶然回头,见明鸳竟站在崖边向下望,似乎有片刻出神。
脸上那一掌,仍火辣辣的,她心里蓦地苦笑了一下。
不知这一刻,对方想的究竟是什么?
是遗憾此行未能圆满,不能将两人一同抓获归案,还是果真有那么一个瞬间,也会想起,他曾经也在她座下,乖巧地唤过一声师尊?
却听对方忽地出声:“等等。”
她与押送她的修士,都未解其意,就见明鸳大步走到她面前,盯着她的脸,上下打量了一番,猛一伸手。
竟是从她颈间,扯出一样东西来。
是那枚鹿角形的金坠子。
那还是初次下山前,云别尘亲手替她戴上的,当时他说,这只是一件能助她提升修为的法器。她便欢欢喜喜地戴着,每每遇敌时,还要习惯性地握一握,总以为能替自己增加底气似的。
后来方知,他也没说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