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顿时捂了嘴,嘻嘻地笑,脸都有点红了,“太久了,太久了,也不用那样,比我厉害的前辈可多得是。”
黎江雪弯了弯眼角,忽然问:“你叫什么名字?”
“诺诺。”
“多大了?”
“十四岁。怎么了?”
“没事。我就是记着,哪天再见到喻千灯,一定要把你的事都告诉她,让她知道,自己门下有个这样优秀的弟子。”
诺诺睁大了眼睛,像是惊喜,又惊讶地看着她,“你还想出去呀?”
“不能吗?”
“进了这里的人,没听说过有还能出去的。”对面的声音放低了些,“姐姐你忘了,我们这些被抓来的人,身上都是打下了禁制的,哪怕你修为再高强,也施展不出来的。”
黎江雪却只是笑了笑,“我觉得,我就算要死,也得换个地方。你也别灰心,没准有转机呢。”
对方小心地看了看她,眼神像是同情,又不忍心打碎她的希望。
正好远处有神官过来,从邻近几间囚室里提人。大约是知道此去凶多吉少,许多人都挣扎哭嚎起来,一时间场面颇乱。
其中有一个,应当也是喻千灯门下的修士,小姑娘就跑过去拉着她,两人趁着神官呵斥他人,无暇注意,趴在牢门边低声飞快说着什么,大约是在相互安慰、话别。
黎江雪没多看那副场景,低下头,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
里面装着的,一件是神鹿金角。
如今她知道了这东西的真正来历,她的光明灵根,也早已被官府看破,那这东西戴在身上,就没有作用了。她被押解的一路上,让人拉拉扯扯,还总担心链子被拽断了,丢了这唯一留下的念想。
于是索性摘下来,包在了怀里。
另一件,是一条发带。
二指宽,秀气得很,带着流云的暗纹。本该是很雅致的竹青色,只是一端染上了血,弄污了。
这是她曾经欢欢喜喜,送给她的小道侣的。
后来被苍狗从云别尘的被褥底下,给刨了出来。她装作不了没看见,也没想好该如何面对,出于某种说不清的心情,一时就给揣在了身上。后来,也没机会再还回去。
有一天进云别尘的房间时,她看见他急急忙忙地在找来着,还偏偏要躲着她,她只能假装一无所知,还要道:“没准是唐止收起来了。”
现在想来,她的演技,是不如她师尊。
可能他早就已经猜到了,她知道暗室里的那个人,就是他。但他一句也不提,只是在她面前,继续努力地扮演着一个师尊。她心里乱,刻意避着他,冷淡他,他也不吭一声。
只有在幻境里,在她误以为他只是一个影子时,他才敢略为放肆地蹭进她怀里,小心翼翼地,享受她的真心。
真是又爱骗,又能演。
她没有想好该怎么办,就一直将这条发带藏在怀里。可惜,那一日被明鸳以金线束缚,她发了狂强行挣脱,浑身染血,把它也给弄脏了。
都没瞧见他戴过。
黎江雪的指尖发着抖,将它紧紧攥在掌心,头深深地埋下去,像要一直埋进自己的臂弯里。
面前却冷不防又传来诺诺的声音:“姐姐,你还好吗?”
她才发现,神官们已经将那些囚犯带走,四周的动静轻下来,这小姑娘告别了同伴,又回来了。
她本想说没事,但一开口就是浓重鼻音,骗人也骗得不像。
索性照实说:“一点都不好。”
“你怎么啦?”对面满脸担心,“你好像从进来,就一直在哭。是发生了什么特别难受的事吗?你是怎么被抓的呀?”
“我啊。”她沉默了片刻,低低笑了一声,“一路受骗上当,遇人不淑。”
“是……是你的同伴骗了你吗?”
“嗯,他还是我的夫郎。”
“啊?这也太惨了吧?”
“他还死了。”
“……”
小姑娘咬着嘴唇,眼睛水汪汪的,老半天没敢说话,过了好久,才伸手抚抚她肩头,声音讪讪的:“姐姐,你……别想不开。”
黎江雪哧地一声,险些冒了个鼻涕泡,把脸埋在自己的膝头上。
她想得开吗?她觉得不能。
曾经她特别在意,云别尘的那一片情意里面,究竟有多少是对着她,又有多少是属于这副身体的原主。她认为,如果事情从一开始就是错的,那越深陷下去,便越是害人害己。
于是她处处存着小心,刻意拉开距离,哪怕将他眼中眷恋的神色看得分明,也能淡淡地抛下一句,我出去睡,然后留他在屋里守着黑夜。
可能是她做得太过了。
所以,他同样轻飘飘地丢下一句话,就在她眼前坠下了山崖。
那是她的师尊,也是……
她心里认定的夫郎。
不管从前怎样,他心里藏了多少事,既然她要过他的身子,便总该将他当自己的男人看。
无论背后有什么复杂纠葛,理得顺的,她慢慢理,理不顺的,她就自己吞到肚子里,必不会让他为难、委屈。无论他多气人,把她骗得团团转,她也只能是宠着,总不能和他计较。
所以,他干什么……这么急着走啊。
黎江雪深吸一口气,指甲把掌心刻得生疼。
其实,她不信她师尊真的没了。
在被押送到天幕城的一路上,她每时每刻都在想。越想,越觉得其中不合理的地方,实在是多。
不是说这片大地上,没有比他修为更强的人吗?看他能一剑击败明鸳,此话应当也不假。
那为什么,一个普普通通的修士,反而能取他性命?只是因为没有防备吗?
为什么他分明有机会硬闯出去,却表现得颇多顾虑,似乎很不愿意放手一战?真的是因为不肯对曾经的恩师出手吗?
还有,他自称在浮生山修行多年,对山中地形道路了如指掌,却坚定不移地带着她跑向断崖。这种事,会记错吗?
她是不信的。
她师尊这个人,最喜欢骗,一环接着一环,乐此不疲。那没有道理,唯独死是真的。
这么个大骗子,可不能轻轻松松地死了。
总得给她一个机会,狠狠地按住他,给他尝点教训才行。
正想得失神,远处却又起了动静。似乎是那些神官又来提人了。她心说,这动作可真是抓紧,白天黑夜,也不停歇。
就听有人哭着哀求:“大人,您开开恩吧,我们就是寻常老百姓,一点也不知道什么灵根。我就是出来买趟米的工夫,家里老娘还病在床上呢。”
自然是没有人理她的。
哭的人太多,下一刻,又有旁人把她的声音淹没过去了。
诺诺就面露愤怒,用拳头砸了一下墙,“这些狗东西,当真太可恨了!”
黎江雪皱皱眉,“他们做事,如此嚣张,不顾分寸吗?”
据她所见,民间百姓,对官府极为信赖,奉为再生父母。假如是这样行事,令人很难想象。
身边的小姑娘就道:“从前不是这样的,最近这是急了。”
“急什么?”
“我听小道消息说,是担心碎月城不满意,会抛弃他们。”
一提小道消息,那张小脸上就来了劲,压低声音凑过来,“你知道吧,这么多年来,天幕城能统治整个人间,全靠碎月城相助。他们觉得,自己得了这份便宜,就应当投桃报李,从四海中将月亮的碎片打捞上来,作为对仙人的回礼。”
“然后呢?”
“但是近些年,也不知出了什么变故,碎月城与人间的音信,是越来越少了。据说,天幕城很担心是自己办事不利,会被仙人放弃,断了国祚,这才急了眼,到处搜捕光明灵根,疯了一样地出海。光是去年,沉在海上的船就有三艘。”
“这么拼命,有成效吗?”
“是一点影子也没见着。要我说,那个王君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小姑娘脸上带着气,“仙人慈悲心肠,哪里会这样行事?就是他们假借碎月城的名头,在人间作恶多端。要是有一天让仙人知道了,一定没有他们的好果子吃。”
她一昂头,“哪怕那一天,我已经看不见了,光是想想也解气。”
黎江雪就温声安慰:“你不会死的。”
“不,我会的。”
她不想看这半大孩子如此悲观,便道:“我就是他们要找的光明灵根,你放心吧,就算要死,也是我在你前面。”
不料对面却陡然露出羡慕之情。
“真好啊。”
“好?”
“你会比我死得晚一些。”
“……”
面对顿时失语的她,诺诺只笑了一笑。
“原来你不知道呀。光明灵根,可是世间罕有的宝贝,这些年让他们闹得,是抓一个少一个了。所以放心吧,你会被带着上船,一起出海的,就算要死,也得到了海上才死。他们可不舍得随随便便浪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