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匆忙将人一推,“去那边!”
自己却已经躲不开了。
她咬紧了牙,就准备硬受这一击。然而劲风袭至面前,长鞭却并未如期落在她身上。
有一道灿烂的灵流,骤然亮起在黑夜里。那种光华,与令人生畏的熊熊火光不同,是明亮,又温柔的。
很像一个人的眼睛。
沐晚风的长鞭,曾经在阳歇镇一战中,被他斩断一截,此刻见了他,仍有畏惧,不顾主人怒骂,哀嚎着向后瑟缩。
在四周修士的惊呼声中,黎江雪被人带着向边上一避。
神官的黑袍被风扬起,没有来得及戴金面具的脸,却格外沉静。
“师尊?”她望着他,还没来得及惊喜,却又急着将他往回推,“身子还没好呢,谁让你出来的?”
“阿雪……”
“你徒弟没有那么废物,你不许再用灵力了,交给我。”
两人拉扯之间,就听不远处喻千灯在骂:“好哇,你们师徒两个,合起伙来骗我?会不会太不厚道了?”
“论骗人,我师尊是祖宗。”黎江雪道,“回去再和你解释。”
说着,就要返身再迎战。
却被人扯着手臂拉回来。
“别动。”
“师尊?”
“你刚才说我什么?”
他拉着她,站在桅杆底下,要不是手中还有剑,几乎就将她揽进了怀中。头顶不时有木片和火星掉落,映在他的眸子里,熠熠生辉。
她被他盯得腿一软,刚想说师尊勾引她的时间,可实在不合适,脚下的甲板却猛地一震。
天幕城倾力而建的大船,竟然被硬生生抬高数尺,又猛地摔落下来。战至正酣的人群,也不得不被打断。
“师尊小心!”黎江雪想也没想,就用背抵住桅杆,把人护在怀里。
一转头,却见许多人因这骤然倾斜,猝不及防,纷纷落水。一时间,打斗的少了,周围一片忙乱,惊叫、呼救声不绝于耳。
如果她刚才执意上前,与沐晚风缠斗,此刻可能也在落水人群里。
“你……”她望着眼前的人,不由愕然。
云别尘半垂着眼,不出声,任由她张开双臂环住他。
先前还平静的海上,不知为何,突然起了大浪,足有丈高,船在其中漂流,上一瞬在浪尖,下一刻便坠到谷底。
由于沐晚风先前发怒,不顾后果地出击,桅杆已经被烧得摇摇欲坠。原本只要待战毕后,以术法修补即可,不是难事,但在此刻,就忽地显出不妙来了。
几个颠簸之间,桅杆被大浪拍击,彻底断裂,从高处径直砸落下来,惊得人群慌忙躲避。而因重心失衡,船就倾斜得越来越厉害。
有修士开始喊叫起来。
“不好了!船要沉了!”
“少司命,咱们怎么办?”
沐晚风一身衣衫尽湿,鬓发也被海水打得贴在颊边,锐气却不减,站在船首怒喝:“喊什么?有什么值得慌的?一群没出息的东西,还有半点修行之人的样子吗!”
然而即便她再强,也无法顾全这样多的人,惊慌之下,手下已经听不进她的号令,非但不齐心救船,反而争先恐后地扑向救生用的小舟,只如一盘散沙。
黎江雪在滔天巨浪中,抱紧了怀里的人,转头冲喻千灯喊:“船都要沉了,你的计划到底是什么,快说来听听!”
话音刚落,却见一个长翅膀的影子,摇身而起。
是神行符化成的大鸟,通身以黄纸糊成,额头还有一道朱砂。
它虽是纸做的,却在海浪之中,硬是不湿也不破,无论船怎样颠簸,都稳稳地停在船舷边。那些无辜被捕的人,正互相搀扶着登上它的背。
她忍不住就夸:“真是好东西,千金也不算贵。”
喻千灯哈哈大笑,“用你的钱买的!”
“……”
对方不与她斗嘴,“快上来!”
她却回头找,“唐止和苍狗呢?”
这一人一猫,在混乱中,哪里找得见影子。
她皱眉,将身边的人一推,“师尊,你先走。”
“你想如何?”
“我马上就来。”
“你将为师当成什么了?”
云别尘声音平淡,并不显得焦急,目光却灼灼,摆出毫无商量的架势。
她心道,这人修为比她强,她又不能把他打晕了,托付给喻千灯。正要再劝,另一边沐晚风却已再度持鞭而来。
“就凭一张符纸,也想从我的手底下逃跑?”
她的火攻,他们都见识过,纸鸟恐怕经受不住。
云别尘当机立断,回头道:“你们先走!”
喻千灯也不与他客气,一点头,道一声“保重”,便驾起纸鸟,直上云天。纸鸟堪堪躲过一道火舌,转眼间就消失在夜色里。
黎江雪拉着身边的人,心里又气,又软。
“师尊是想和我死在一处吗?”
“暂时倒没有这样的打算。”
她刚哭笑不得要说他,却听一人远远大喊:“少主!少主你让我好找!我就知道,师尊一定和你在一起。”
正是唐止,他从人群和烈火中跑来,手里抱着苍狗。
苍狗的毛上溅了几点火星子,在他怀里上蹿下跳,吱哇乱叫。
“来得正好。”她拍打了几下猫毛,“不和他们玩了。”
举目四顾,眼看怀有光明灵根的人,都被喻千灯用神行符救走,此次出海的任务必无可能完成,那些修士已经彻底不再听沐晚风的号令,转而保自己的性命。
船上救生用的小舟,原就不多,此刻都被占了个干净,还有许多手慢未能挤上去的,在奔走呼喊。
黎江雪一眼瞥见,船舷边还有一艘,正在往下放,一剑过去,就横在了里面人的脖子上。
那几个修士并非高阶,不是她对手,便惊慌失措:“饶命,奶奶饶命!我们只是听命办事的人,也是身不由己啊。”
大约是看出她在意云别尘,还向里挤挤,对着他谄媚道:“这位郎君,快请上来,咱们还有空地儿。”
下一刻,却被她几剑挑落,坠入海中。
“什么东西,也敢碰我师尊?”
黎江雪嘀咕了一句,回头冲云别尘粲然一笑,“师尊,快来。”
这人瞟她一眼,眼里像是带着些笑,将手递给她。
她却不接,反而倾身过去,一下抱住他的腰,轻轻松松将人揽在怀里,就带上了船。放他下来时还要道:“小心些,这不大稳。”
唐止啪地一下捂了眼睛,“少主,有人在呢,活的。”
被黎江雪呛:“你帮着骗我的账,还没和你算呢。到那时候,可不一定是活的了!”
他缩缩脖子,抱着苍狗跳进小舟,往下看了看在海水中挣扎的修士,咋舌道:“少主下手可真够狠的。”
“和作恶多端的人,不用讲善良。”
黎江雪望了一眼将倾的大船,道:“坐稳了。”
随即一剑砍断绳索。
小舟猛一下荡出去,瞬间随着浪头漂远。
大船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气数,在一个大浪中,龙骨断成两截,发出一声悠长的哀鸣,飞快下沉。其上没能逃离的人,和残存的火星一起,被海水吞入,瞬间淹没。
船沉时引起漩涡,将海面上挣扎的人,和没来得及划远的小舟,都拖下去不少。
哭喊声,呼救声,不绝于耳。
黎江雪远远望着,有一瞬间还是觉得挺悲惨的,但转而想到他们做过的那些事,又只觉得自作自受。
附近的海面上,漂着不少浮木,她对唐止道:“捞一块趁手的,当桨用吧。”
唐止依言俯身下去,却顿时惊叫一声:“什么东西!”
黎江雪也低头去看。
现下夜色昏暗,天上火鹮的光芒,不足以照亮茫茫大海,但依稀能看见,海浪间有一些影子穿梭,其速飞快,胜过最灵活的游鱼。
他们身形似常人,只是个个顶着一头银白色的长发,在波浪间如水草,即便海水黯淡,也十分醒目。
她连忙将唐止一拉,“别瞎说,不是东西。”
随即就见云别尘幽幽一眼瞥过来。
连忙赔笑:“师尊,我错了,我没文化。”
话音刚落,就见其中一个,骤然在他们的小舟边出水。
水花四溅中,她看见了那一头湿淋淋的银发底下,一双熟悉的金色眸子与她对视。仍旧透着冷光,只是少了当初的敌意和戒备。
她不由惊呼出声:“佑离?”
当日在莲隅城的大潮水中一别,她只以为此生不一定会再相见了,却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形下重逢。
只是目光落在对方身上,眼皮便忍不住一跳。
他穿的,应当是鲛人族传统的服饰,为了在水中行动灵活,布料既少,且贴身,要不是一头长发将身体遮去大半,在陆上之人看来,大约是有伤风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