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忍不住就要质问,衣带却忽地让人牵了一牵。低头看去,就见他虚弱摇了摇头,眼神平静。
她顿时就明白了。
他在神庙中,也是一个异类,向来被人看不起,无人愿意与他有瓜葛。这种时候,自然是不乐意管他,只当是没看见。
他是为了护她,才伤成这样。
她叹了口气,伸手将人抱进怀里,手底下还得轻轻的,以防牵动了他的伤。开口时却仍像漫不经心:“人缘那么差,看来只有我管你了。”
这人丝毫不在意她狼心狗肺,只乖乖缩在她怀里。
原本大约是想抬手,环住她脖颈的,无奈伤重,实在没有力气,只是将下巴搁进她肩窝里。细细弱弱的呼吸,全落在她耳畔。
船舱里走廊狭窄,她一路走过去,尽管已经十分留意,难免稍有磕碰,他便轻轻吸一口气,听得她耳根子发痒,一颗心像被人捏着,横竖都是难受。
这一年天幕城的船,还不如后来的大,神官们除非几个德高望重的,其余都得几人合住一间。她若抱他回去,又要替他疗伤,不合适。
于是,便只剩下回她房里,这一个法子。
她虽同样不招人待见,毕竟还是王女,住处自然是船上最华贵的,大床柔软又舒适,倒是很适宜养伤。
她将人放下,转身去柜子里翻找。一弯腰,衣襟里蹿出一个黑乎乎的小东西,自己躲到柜子底下去了。
她也管不了,只找出一颗药来,塞到那人面前。
“吃了。”
药是装在锦匣里的,只一颗,一看就十分贵重。
见他不动,她还以为他是疑心药效,便道:“这是御医院配的,母亲赠予我,让我万一受伤时能够保命。你放心,那老太婆虽然待我不好,给的东西倒是还错不了。”
眼前的人却摇了摇头,“我没事的。”
“干什么?”
“这药难得,你自己留着。”
“轮不到你做主。”
她脸一沉,抬手就要将药往他嘴里塞。然而看看这人气息奄奄的模样,又实在怕把他噎死了。
于是只能深吸一口气,探身将他扶起来些,把药丸送到他唇边。
“殿下……”他似乎怔住。
“听话。”
声音低低的,难得温柔。
他目光一动,没再声响,还真的依言把药吃下去,又由着她喂了一口水。
重新躺回去,他像是终于扛不住疼,低低喘息了几声,眉心紧蹙。
星晓瞥他一眼,又一眼,刚软下来的口气,顿时又变得不怎么动听。
“你是不是真的脑袋坏了?”
他望着她,不答话,只是眼尾悄悄地泛起红,像是在谴责她对一个伤着的人如此不留情。
她不由就扶了扶额。
“你一个男子,顾好自己就是了,何须你来出头?”
“若我不来,殿下准备如何?”
“什么意思?”
“殿下。”他望着她,眼中带着水汽,“你面对鲲鹏,分毫不躲,打的是什么主意?”
星晓让他看得,底气硬生生弱下去,只冷脸道:“别管我的事。”
“当真吗?”
“你……”
她刚瞪他一眼,回想起他飞扑至她身前,被鲲鹏一击正中胸口的模样,声音却无论如何高不起来了,只能轻轻哼了一声。
“别人都说,少操心才命长。”
这人像是听了什么好话似的,眼尾斜斜扬起,唇边笑意清浅。
他忽然伸手过来,想牵她的衣袖。然而伤得太重,刚一动,便是轻轻一声痛呼,捂着胸口。
星晓让他惹得眼皮子直跳,“干什么?老实躺着!”
他却不听,还固执地要向她探身。
她终于忍不住,黑着脸坐近了些,一把将衣袖塞进他手里,“到底干什么?”
他抿了抿嘴角,像是很满足似的,将那一角衣袖攥在指尖。
“殿下。”他轻声道,“不论他们怎样待你,你都不要为难自己。你要好好活着,长命百岁。”
“别说这些。”
“星晓。”
“行了行了,鲛人一族长寿,你让我只活百岁,才是在咒我呢。”她撇撇嘴,“知道了,听见了。”
这人才像是安了心,低低嗯了一声,拿柔软眼神望着她。
她忽然就想起,早前在船舷边闲话,她问他为什么要跟来,他说:“海上凶险,我想护在殿下身边。”
当时她只不信。
如今方知,他是当真的。
星晓垂下眼,看着那握住她衣袖的,又白又长的手指,心绪难言。
分明只是见过几面的关系,她待他又向来戒备,连笑容都不曾给过几个,为什么他好像认定了她一般,不顾她冷脸,也不怕她恶声恶气,执着地往她身边靠近。
事事顺着她,处处想着她。
连鲲鹏那样一击,都肯不要命地替她挡。
就好像飞蛾扑火一样。
为什么呢?
这世上不可能有人,对另一个人无缘无故如此在意。
“你……”她想问,你从前认识我吗?
然而还没问出口,手边忽地多了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冷不丁吓她一跳。
定睛一看,原来是那只黑色奶猫,正扑腾着腿儿,往床上爬,活像个小煤球似的。
她哭笑不得,眼前的人却似乎瞧它很有趣,眉眼都弯起来。
“哪里来的?船上养的吗?”
“还没老鼠大,谁带它出海?”
“那是……”
“鲲鹏的幼崽。”
这人目光一动,仿佛诧异。
她刚想着,这其间曲折缘故,怎么和他讲,他却道:“你看,连神兽也知道,殿下是面冷心慈,值得托付。”
“少来了。”
“既是它母亲肯信任你,殿下便好生养起来吧,将来或有造化。”
星晓微微扬了一下眉。
此等神兽,世间少见,方才有许多神官压根不认得。听这人的口气,却仿佛稀松平常,一点也不值得大惊小怪。
他究竟是什么来头啊?
她兀自疑心,他倒兴致勃勃,伸手去逗猫。
只是猫太小了,四处乱爬,还不太懂得与人玩耍。他又伤着,一动弹便很吃力。
她看不过眼,拎着猫的后脖颈,放到他身边,“喏,归你。”
奶猫连眼都不大乐意睁,但大约是喜欢他身上气息,吧嗒着嘴,就往他胸前爬。他低头抚摸着,轻轻笑出声来。
“就这么高兴?”
“嗯……其实有些痒。”
“那放它下来吧。”
星晓眼看着那猫,对他胸前的长发产生了兴趣,又抓又咬,就要教育它,“不许乱来。”
手却被他拦了一下。
这人笑意温柔,“没事,它既喜欢,就让它玩吧。”
她也只能无奈摇头。
下一刻,却听他忽然“啊”一声轻呼,仿佛吃痛。
她脑子里的弦一紧,一把将猫提走,劈头盖脸道:“你看,让你惯着它,伤着了吧?”
他轻轻地吸了两口气,颊边与眼尾俱红,身子软着。
她便道,先前那一下伤得够重了,没准这会儿让那小东西,又碰着了哪里。心里有些自责,不该瞧他喜欢,就没轻没重地抓来给他。
“是不是碰到你伤处了?”她皱眉道,“我看看。”
手却忽地被人握住了。
这人眼里水润一片,声音轻轻的:“殿下。”
她后知后觉,不自在地清清嗓子,“那我去找个男子来,帮你看看。”
不料,他脸上却更红了,连耳尖都泛起淡淡的粉来。
“不是。”
“什么不是?”
“不是伤……”他低着头,眼神躲闪,“它大约有些饿了,殿下晚些记得给它找点吃的。”
“……”
星晓怔了好一会儿,才陡然醍醐灌顶,猛一下闹了个满脸通红。
刚要往回补救,却见面前的人偏开视线,不肯看她,唯独睫毛不断地颤,像花枝上停的小蝴蝶。
声音极细:“殿下要是真想看……自己看了便是。就不用让旁人瞧见了吧。”
她一下气血上涌,额角的青筋都涨起来。
离得太近了。
因他有伤,只能躺着,她这般俯身看他,姿态就天然地暧昧。他胸口的起伏,喉头的滑动,还有眼尾那一抹隐隐约约,被舱内灯火映得格外晶莹的水光,全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呼吸声极力克制,却仍纷乱。
让人听得极心烦,想狠狠一口咬上去,堵住。
她闭了闭眼,在心里怒骂一声。
这人究竟想怎么样?
从前戴着面具,敢对她拉扯搂抱也就算了,如今顶着这张脸,竟然还敢……
他是不是对天下的女子,全无了解?还是误以为自己那副身子,很能扛得住?
就凭他今日受的伤,要是她真的如他所愿,信不信能把半条命都给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