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的是这个吗?又在歪曲了。”
但无论如何,让她一扰,他的神色总算恢复如常些,不再那样灰暗得吓人。
黎江雪微微笑着,忽然伸出手,将他放在膝头的手握住了。
他一惊,本能地往回缩了缩,却并未真的抽回去,只是任由她用双手包覆着他的,望着她的目光惊疑不定。
他的手今夜好像格外凉,哪怕她用自己的温度覆盖上去,也不能捂暖半分,让人心头一颤,突然冒出一种毫无道理的,想把他揽进怀里的冲动。
她平时总爱在小事上护他,许多时候,是他并不放在心上,她却偏要像只小斗鸡似的冲在前面。只是因为,在这个女强男弱的世界上,男子本该是被保护的,所以她觉得,她有义务挡在他身前,哪怕他并不需要。哪怕大多数时候,他都强大得让她仰望。
但是,在这一刻,她忽然意识到,云别尘并没有强到无懈可击。
他偶尔也有脆弱的,迷茫的,不知道该如何自处的时候。又或许,并不是偶尔,只是今夜才第一次让她看见。
“师尊。”她轻声唤他,“不要这样想,这不是你的错。”
眼前人报以沉默。
“崔南屏也好,许盼也罢,只是恰好被我们遇见了而已,但是在这个世界上,到处都是与他们苦得相似的男子,根本数不过来。他们的苦,是这个世道造成的,又岂是凭你我二人,一朝一夕能够更改?
“官府有法度,却并不能给他们提供保护。天上有神明,也未见能够给他们半分庇佑。你不过是一个修仙之人,无权无势,能拿什么去改变这些事?你能比碎月城的神仙还厉害呀?”
她眯起眼,拍了拍他的手背,“师尊你就是担子太重了,把什么事都揽在自己身上,你能扛得过来吗?”
云别尘和她对视良久,才轻声道:“你一张嘴倒是厉害。”
什么话,明明是她思维清晰,开解有方。
她抱起他的手,轻轻哈了一口气,又搓了搓,眼看着他目光躲闪,耳根疑似有些泛红了,才笑着放开他,站起身来。
“师尊早些休息吧。”
“碎月城的事,你是从哪里听闻的?”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她微愣,也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这个,只如实答:“听客栈掌柜说的,那天我下去点菜要茶水,正好听了两句闲话。”
云别尘淡淡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她心道,难道他就是掌柜说的那种长辈,觉得这些传说玄而又玄,不希望晚辈当成真事来听?可是他们是修仙之人啊,不至于这么古板吧?
他并不知道她所想,只是忽然低声咳嗽起来。咳声急促,令人心惊肉跳。
他伸手想去够桌上的茶壶,被她抢了先,倒了茶递到他的手中。
“师尊,你真的不要紧吗?”
“没事,咳咳……不碍事的。”他仓促喝了几口茶,皱着眉将咳声强忍下去,才道,“只是有些累着了,并不曾受伤。”
她听着却总不敢放心,“我输些灵力给你调养吧。”
“你会吗?”
“我,没吃过猪肉,我还没见过猪跑啊?”
“你今夜硬扛许盼的怨气,亦是辛苦。你那点灵力来之不易,就别浪费了。”
虽然他说得云淡风轻,但潜藏的意思她听明白了。她修为太弱,他这个当师尊的,不忍心收受她的好处。
“师尊……”她瘪瘪嘴,颇为受挫。
他看着她的样子,就忍不住笑出声来。
笑过了,他眼尾低垂,睫毛轻轻闪动了一下,“为师当真累得很。”
“那师尊快上床休息吧。”
黎江雪说着,就转身去铺被子,铺完了,没听身后有动静,回过身去看,就见这人坐在桌边一动不动。
“怎么了?是不舒服?”
“没有。”
“那……”
“你扶我一下。”
“……”
他抬眼望着她,神色如此自然,坦荡,理所应当,好像谁要是敢在他面前生出邪念,就该自己去面壁思过一样。
黎江雪的呼吸却陡然粗重,脸上控制不住地烫了起来。
如果眼前不是云别尘,而是随便换作另一个男子,她一定会认为这叫做……别有用心。
她不敢让自己面红耳赤的样子,落进他的眼睛里,于是一边匆忙答应,一边低头去扶他。
这人果然是累着了,身子软得厉害,几乎没有什么力气,只能倚靠在她臂弯里借力,身上的香气清清浅浅,像要将她缠绕住一样。
她忽然产生了一种很不合时宜的联想。她想起那种柔软又安静的莬丝草,看着不声不响,从没想过要对谁下手,但却会悄无声息地攀附上来,让人越陷越深,甘愿落入他的落网。
但是,云别尘不会的。
他永远是端正清净,问心无愧的师尊,才不会像她这样总在想些不该想的。
她深呼吸了几下,抛开那些见不得光的杂念,只小心扶着他,“师尊,你慢些。”
他脚下却很配合似的,踉跄了一步,一下栽到她的肩上。
“师尊!”
这人低垂着头,前额埋进她的肩窝里,这样近的距离,她都能将他的睫毛一根根数清。他眉头微蹙着,像是自觉不妥,想要挣扎着站稳,然而终究还是脱力,只放弃般闭了闭眼。
他的温暖,他的气息,尽数落在她的肩头。
“对不住。”他低低道,声音细弱,夹杂着喘息。
她只觉得太阳穴一跳,手臂下意识地就揽紧了他。
“对什么不住,都这样了,还记得和我客气。对弟子也要这么见外吗?”
他神色蔫蔫的,任凭她说,也不争辩。这副样子,让她心里一边不是滋味,另一边却又有某种火苗,在危险地跳动。
这个模样,活该被吃干净算了!
她憋着一股火,忽然一下将他打横抱起来,干脆利落,把人捞进怀里。
她听见云别尘在她耳边,轻轻倒吸了一口气,但是并没有挣扎,甚至用一条胳膊环住了她的肩,好让她抱得更省力一些。
安分,又听话。
她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假如他不是她师尊,也不是什么仙长,只是山下一户普通人家的男儿,她可能真的会上门提亲,求娶他做夫郎的。
这样温柔好性儿,又体贴人,知趣味的男子,就应该被捧在手心里疼的。
心里的火快烧了山,但她只是将人抱到床上,小心替他脱了鞋袜,又盖好被子,做完这一切,才见云别尘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模样倒是比方才有精神不少,颊上甚至有些血色。
“师尊看我干嘛?”她略有些不自在,“不难受了?”
“头晕。”
这人微微眯了眼,似乎虚弱,尾音里带了点迷蒙,乍一听,很容易误认成是在撒娇。他长发在枕头上散作一片,衬出一张脸格外漂亮,眼尾红得都有些媚。
黎江雪在心里猛扇自己一个耳光。
云别尘向她撒娇?
人不能,至少不应该,有这种惊心动魄的幻想。
她深吸了一口气,脸上只平静温柔,“头晕更要早些睡,明天睡醒就好了。话说回来,这傅家住得也不舒服,明天我们就回霞飞客栈,让你安心住着休养,好不好?”
床上的人轻轻点了点头,全凭她安排。
屋内灯火昏黄,他的脸被笼罩在床架子的阴影里,褪去了平日做师尊的气度,只显得很温顺,也……很需要人照顾。
她又替他掖了掖被子,自己坐在床边,衣衫整齐,“睡吧。”
这人应了一声,将下巴往被窝里缩了缩,过了片刻,却忽地又睁眼看她,眸子里映着光亮。
“你不上来吗?”
黎江雪一口气堵在胸口,憋得肺疼。
上来?他告诉她怎么上来?
她都快起火了好吧!
一个男人,能不能稍微学着保护一下自己,不要老是作死?
她暗暗决定,等回到门派里,一定要叮嘱唐止,再次下山采买的时候淘几本《男德》、《男诫》一类的书,悄悄塞进云别尘的房里,给他好好做一下思想教育。
他总不能一直指望她的道德水准吧?
她是个人啊,年轻气盛,血气方刚的大活人!
她绷紧了脸,坐得笔笔直,像一块铁板,“我不困,师尊先睡吧。”
“今夜如此辛苦,你竟不困?”
“嗯。”
“还是觉得与为师挤在一起,终究不自在?”
……有完没完!
她借着衣袖遮掩,手狠狠掐紧了大腿,脸上还假装平静,“没有的事,我只是睡不着而已。”
“有心事?”
有有有,满脑子都是和你有关的黄色废料,满意了吧?
她咬牙切齿,瞥了他一眼,“师尊不也精神挺好的?”
“你是在嫌为师话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