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头,还是刚才那名女子,一身利落青衣,脸上挂着笑。
“你这人真有意思,花那么多钱,就为了听一段书,听完拔腿就走,连一刻也不多待。”
她扬一扬嘴角,“看起来是不是很傻?让你见笑了。”
“不,我并不这么觉得。我只是很好奇,你对碎月城的事,为什么这么感兴趣?”
“也没有,只是兴之所至而已。”
“是吗?”对方的目光在她脸上打量。
黎江雪觉得,这人稍微有些奇怪,不太想与她多说,正想开口告辞,却听对方先一步相邀了。
“我今日一见你,颇为投缘。我知道这附近有几家好酒肆,要是你不嫌弃的话,我请你喝酒,怎么样?”
她便作抱歉状,“阁下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实在不巧,我还有要紧的事要办,实在不能应邀了。你看,我方才不正是因为赶时间,才花了那么多银子吗。”
可能是这个理由很有说服力,对方遗憾地耸了耸肩,“好吧,那我也不能强留你。小妹妹,有缘再会了。”
她点点头,脚底抹油,飞快溜走。
心里直道,果然有些闲事做不得。不过是一时好奇,听了一段书,竟然险些招惹上了怪人。她为什么对自己这么感兴趣啊?回想起片刻前,自己没站稳,险些栽到她身上,她开的那句玩笑,呃……她该不会有那个,那个断袖之癖吧?
黎江雪猛地打了个冷颤。
可怕可怕,幸好顺利脱身了。还是赶紧去给云别尘买饭菜要紧。
她一路向前。
眼看着离福源楼,应该只差一条街了,却又在路口被人群堵住了。人群中央,似乎有人正在卖力地吆喝。
“各位,瞧一瞧看一看啊,咱们今天拿出来的,可是独一份的宝贝,别处都见不着的啊。要是不信,您只管往集市上转去,鄙人敢打包票,整个城里,也没有第二家能拿得出来。”
是一名胖胖的中年女子,满面红光,喊得声音都有些哑了,劲头却不减。
她站在一张台子上,比众人都高出一截,然而四周被围得水泄不通,黑压压的,根本看不清她卖的究竟是什么货物。
只能听见周围人议论纷纷。
“嚯,这东西倒是听说过许多次,但还是头一回亲眼瞧见呢。”
“咱们这么大一座城,也就是教坊里有一个,青萍楼里有一个,听闻几户当官的,还有富商家里,可能还藏着几个。除此之外,就再没有了吧?”
“刘大姐,你见的世面最多,你给姐妹几个说说呗,那教坊里的,到底有多香?”
一群人嘻嘻哈哈的,笑成一团,眼里都闪动着暧昧的光。
那被恭维的人就咂嘴两声,摆出一副沉醉的表情,“只有亲眼见过,才知道什么叫声如莺啭,舞若惊鸿,那小身段,啧啧……简直跟没有骨头似的。可惜啊,我兜里的钱不够,只能看一曲歌舞,没法到床上仔细看看喽。”
众人顿时哄笑。
她也一起笑,摸着下巴朝人群中央端详,“不过,眼前这个比起教坊里的,竟还要更漂亮几分。你们几个不如凑钱买了吧,回去轮流享用,岂不是享不尽的艳福?”
“你可真是会说笑话,这等东西,哪是我们老百姓买得起的?”
“就是,就算把我们的家底掏干净了,也不够啊。”
“这艳福,咱们终究是无福喽。”
黎江雪听得云里雾里。
不是卖货吗?怎么又扯上艳福了?这话说得,净让人听不懂。
她对此兴趣不大,刚要从人群中挤出一条路穿过,却听台上的胖女人又招呼起来了:“诸位,劳烦往后让几步,别挤得这么紧,让后面的客官也好瞧瞧货。”
人群闻声而动。
她被挤得站不稳脚跟,跌跌撞撞间,却头一次看清了对方脚下的“货”。
竟然是一个人。
一个极漂亮,又奇异的男人。
他像被当做什么野兽一样,关在一个铁笼里。笼子矮小,他只能侧身跪坐着,身上穿的与其说是衣衫,不如说只是一块薄纱,根本遮挡不住什么,即便他尽力护住紧要处,从白皙的手臂,到修长的腿,也都暴露在外,引来围观者阵阵口哨声。
他的头发竟是银白的,长至腰际,像雪一样铺散开来,多亏有它,使他还不至于让旁人看尽了身子。虽然他头垂得极低,也能看出,那被发丝半掩的面容,堪称绝世。
这怎么,还当街拍卖人呢?
她愣神的工夫,那胖女人已经走到铁笼跟前。
“大家伙也都知道,如今的世道上,这货可是越来越稀少了,难得捉到几个,也多半都送去了天幕王城,还能流落到市面上的,那真是可遇而不可求了。也就是正逢海藏节,咱们凑个巧,有好货先紧着咱们莲隅城的贵客挑。”
她道:“各位,走过路过不要错过,要是喜欢,就赶紧下手了。您瞧瞧这品相,这可是万里挑一的漂亮,就连送进王宫的尖儿货,也未必能比得上他呢。”
人群中有人起哄。
“看不清!把头抬起来。”
“脱了衣服让我们好好看看!哈哈哈哈。”
胖女人就踢了一脚铁笼,“说你呢,听见没?”
笼中人一动不动,垂着头,像死了一样。
就听她低声咒骂几句。
但是不要紧,这人脖子上拴着铁链,另一头系在笼外,她只动手一拽,铁链就嵌进他的皮肉,活像要将他细弱的脖颈勒断了一样。女人用的劲大,他踉踉跄跄地被扯过来,重重撞在笼子上,呛咳不断。
胖女人将手伸进笼子间隙,强行掰起他下巴,“来,给诸位客官看看,你这张风骚的小脸。”
他极抗拒,拼命扭动着身子,但碍于力量悬殊,躲闪不开。
挣扎间,他的目光投来,穿过人群缝隙,一下和黎江雪对视住了。黎江雪竟然被震得微微后退了一步。
他的眸子,是金色的。
里面流淌着焦急、痛苦、不甘,还有……愤怒,熊熊燃烧的愤怒。如果怒意能化为实体,他应该会当场斩杀了这个女人。
但是他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男子,所以他只能忍受。
不,也并不是。
胖女人忽然凄厉地哀嚎起来,她疯了一样地想往后退,却被牢牢绑在笼边。周遭的人群爆发出阵阵惊呼。
黎江雪愣了一愣才看清,竟是那男子趁她不备,一口咬住了她的手指头。咬得死死的,任凭她挣扎打骂也不松口,眼中满是报仇的快意。
血立刻淌了下来,滴得一地都是。
就听那胖女人尖叫不止:“我的手,我的手!啊!要断了!混账东西,我杀了你!”
一旁有她的帮手,见生拉硬拽无法将两人分开,便立刻打开笼门,抄起皮鞭便往里面挥舞。
笼子狭小,男人躲避不及,身上立刻落下几道鞭伤,皮开肉绽,血珠飞溅,将那一块称不上衣物的薄纱顷刻染红。其中一道伤口恰在脸颊边,就像在上好白瓷上失手沾了红墨,使他原本绝美的容颜更添一层冶艳。
血珠顺着脸颊,一直淌到嘴角,他舔了舔,竟然笑起来。仿佛得到的并不是毒打,而是褒奖。
那胖女人好不容易脱身,捂着伤可见骨的手痛骂:“没脸没皮的东西,敢咬你奶奶?要不是看你值点钱,信不信我一刀捅了你?”
围观人群就嘲笑:“看来你的货,质量不怎么样啊。”
“就是,性子这么凶狠,买回去要是将主家的手也咬断了,找谁说理去?”
“买个疯的回去,是嫌自己命长吗?这买卖不能做,不能做。”
她回过神来,连忙忍痛挤出笑,“话也不是这么说,这东西,毕竟不是人,性子烈些也是有的,但生来体质弱,翻不出什么花样来,买回去打几顿,关几天,不给饭吃,再贱的骨头也都能收服了。您看教坊、贵人家里的那些,不也是这样调.教过来的吗?”
不是人?
黎江雪不由眉头一皱。
这除了发色瞳色,和常人也没有两样,怎么就不是人了呢?
但除她以外,众人似乎都很明白其中的门道。有人就问:“听说这种东西,生下来就会妖法,我们能不能对付得了他?不会没能调.教好,反而被他害了吧?”
那胖女人自己手伤了,就示意同伴将这男子翻过身来,露出后颈上的一个印记。
“不用担心,咱们的货可都是正经路子来的,绝不做那等没有保障,让您吃亏的买卖。您瞧,这是官府的仙长打下的禁制,只要有它在,任他从前有什么通天的本事,都是施展不出来的了。他只能跟您回去,老老实实、尽心尽力地伺候您。”
“哦,那倒还行。只不过,你这货已经破了相,也不值钱了呀。”
“您放一百个心好了,这种东西,生来复原能力最强,您买回去,顶多十天半个月,保管好得妥妥当当的,一点痕迹都看不出来。到时候,全身皮肉仍然跟嫩豆腐似的,又白又滑,您尽管受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