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咳过那一阵，方才道：“不过玩笑而已。只是，你的人缘的确不错。”
“怎么说？”
“你知道这能化作纸鸟，载着人飞的符纸，唤作什么吗？”
“不懂。”
“这是神行符，颇为罕见，一张便可值千金。”
“这么贵！”
“你那喻姐姐，待你出手很是阔绰。”
身下的纸鸟似乎知道他们在议论它的身价，还引颈鸣叫了一声，似乎颇感得意。
黎江雪大张着嘴，恍然觉得很是不好意思。
她想起初识喻千灯时，她颇有些防备，疑惑对方为什么想要结交她，当时喻千灯说，是看中她有钱，想着哪一日能借用周转。她当时还道，如此坦诚直白之人，倒也少有。
没想到，两次相遇，都是她在受对方恩惠，今日更是还昧了人家一张昂贵的符纸，真是受之有愧，受之有愧。
回想方才混战中的情形，她仍然很难以置信。
喻千灯，竟然真的是魔教教主？
不是诓她的？
不过，转念一想对方不计得失，护着自己的样子，还有她的同伴们，带领着幸存的普通人逃离的样子，又觉得她若真是这个教主，身形反而伟岸了许多倍。
“没有想到，所谓官府的仙长，竟然在迫害百姓，人人喊打的魔教，反倒在为救人拼命。”她喃喃道。
怀中人没有说话，只是在她手上轻握了握。
像是无言的安慰。
“师尊。”黎江雪皱眉问，“你说，他们究竟在做些什么？从一群手无寸铁的老百姓身上，能得到什么呢？”
她想起客栈那间屋子里，挤挤挨挨倒了一地，皮肉干瘪的尸体，仍旧觉得不寒而栗。
“他们在找的，是光明灵根吗？”
云别尘的身子微微颤了一下，仿佛不愿意提起此事，但终究还是缓慢地，点了一下头。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碎月城的故事，你听说了多少？”
她没想到他突然问这个。
“民间流传的版本，大约是听全了。”
“都说月光属水，这世上有一种人，乍看是水灵根，其中却又有纯净辉光。这种人十分罕见，而又灵力精纯，天资很高，被称为光明灵根，传说是因月华而生。”
黎江雪恍然想起，昨夜被关押在客栈时，听外面的人闲话抱怨，说抓来的人全都是普通的水灵根，不过是白白送命。
她隐约觉得，自己摸到了一些头绪。
“他们要寻这种灵根，有什么用？”
“相传，碎月城因城主失手击落月亮，被天神放逐，一日不能寻回月亮，便一日不得返回天界。也不知是谁想出的主意，认为光明灵根天生与月光呼应，让这些人前去寻找，或许成功的几率要大一些。”
他神色不算好看，“天幕城是碎月城在人间的使者，打的想必是这个主意。”
“那何故要这些普通人？”
“普通人中，也有具备灵根的，只是若不得机缘，不入修行之门，或许一生也觉察不到罢了。我猜想，大约是拥有光明灵根的修仙者，早已被天幕城网罗殆尽，他们才不得不将主意打到民间百姓上。”
“那，那发现找错了，把人放回去也就是了，为什么要杀呢？”
黎江雪只觉得很不可思议。回想起那些尸体的模样，其死状也太过诡异。
怀里的人摇了摇头，“我不敢下定论。他们现今是如何做事，我亦不知。”
她听着，轻轻皱了一下眉头。
这话就好像在说，对于曾经的天幕城，他还是打过一些交道的。曾经，是多久以前？
但不及细想这个问题，心便咯噔一下，往下荡得难受。
如今事情已经很明白了，云别尘，就是传闻中稀有的光明灵根。他平日小心谨慎，出手皆在隐藏，只有大敌当前时，才会被迫展现出真正的实力。
先前那些修士，纷纷为他的灵流震惊，就连沐晚风也亲自下令，旁人都不用管，唯独要不顾一切捉拿住他。现在想来，应当是上一次在莲隅城斩杀恶蛟时，他的出手就早已引起了他们注意。
而他无疑是在光明灵根中，也极其强大，引人觊觎的那一种。
那如果，他真的落入官府手中，会不会也变成……
黎江雪猛地全身一寒，没来得及多想，就一下抱住他的腰，用力大到双臂都在发抖，将头埋在他肩上，紧紧地咬着牙关。
云别尘都猝不及防，怔了一下，才轻轻拍了拍她，“阿雪。”
“师尊。”她开口时已经哽咽，“你不会有事的，对不对？”
他似乎为她这样大的反应，而略有错愕，随后才淡淡笑起来，“你便这样看不起你师尊？”
“不是……”
“你觉得他们加起来，能敌得过我？嗯？”
“嗯，好像也是……”
他伸手回抱着她，将她揽在怀里，下巴在她耳边厮磨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你怎么不问我，你自己是不是？”
黎江雪扬了扬嘴角，眼睛都没睁，“我不重要啊，我只要能保护好师尊就行了。”
这人沉默片刻，在她手臂上轻拧了一下，“胡说。”
她被他佯斥了，也只觉得安心。
在残酷的世事真相里，能和他平静相守的每一刻，都很安心。
却听他忽道：“你看，底下那处镇子怎么样？”
她一怔，从他肩上起来，低头去看。
原来是云层之间，漏开了一个空隙，露出下方一个依山傍水的小镇，看起来倒是一个不错的所在。
她考虑到，此地离开阳歇镇，应当已经很远，那些修士一时半会儿，估计找不到这里，云别尘身子弱，刚过度消耗了灵力，总在天上吹着冷风也不是一件事。
便道：“也好，下去看看吧。”
纸鸟听得懂人话，将头一低，便冲下云层，避人耳目，降落在镇外一个僻静处，抖抖翅膀，重新变回一张符纸，随后唰啦一声，化作片片纸屑，散落一地。
原来这价值千金的神行符，只能使用一次，黎江雪对它的昂贵不由有了更深的认识。
她扶着云别尘，慢慢地往镇子里走，心想这遥远安静的小镇，应当不如阳歇镇那样，被修士们搅得一团乱，今晚总能找到一家客栈，安生歇上一夜吧。
远远看见前面有人过来，她便扬起笑脸，想要开口打听，不料人走到跟前，却把她浅浅吓了一跳。
对面的脸色，怎么这样蜡黄，神情呆滞，双目无神，看起来竟像是个阳气虚损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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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她心下一疑, 不由就多看了一眼，没想到，对方立刻就不乐意了。
“你谁啊？没事盯着别人乱看什么呀？”
她一缩脖子, 心说这人的脾气可真够差的, 但初来乍到，不宜生事, 于是只能仍旧堆着笑脸, 好声好气：“对不住，是我不懂规矩, 大姐您别和我一般见识。我们是路过的，想在镇上住一晚, 劳烦跟您打听一下，客栈该怎么走。”
对方拿眼角斜着她，半晌，冷笑一声, “真新鲜, 还有外人上赶着, 到我们镇上来呢？”
黎江雪让她看得发毛，摸不着头脑，“怎么了？”
“没怎么, 也就是经常要闹个把妖怪吧, 你要是活腻了想来, 也没人拦着你。”
她和云别尘交换了一个眼神, 若有所悟。
难怪对方的脸色这样差，脾气也火爆得很, 想来生活在一个常闹妖怪的镇子上，的确不能痛快到哪里去。
她也不免反省, 这一路走来，运气会不会太差了些，怎么走到哪儿都能遇见意外之事。他们在这里降落，只想安心休息，实在不想管什么妖怪。
不过，话说回来，他们也不怕。
于是她就向对方笑笑，“多谢您好心提醒，只是我们实在累得很，不得不找个地方歇脚了。我们一定多加小心，不让妖怪抓了去。麻烦您给指一指，怎么去客栈。”
对方翻翻眼睛，刚要答话，却冷不丁从斜刺里，冲出一个壮妇来。
“好你个老张！我正要找你呢！”
前者见了她，脸色顿时更差，扭头就要走，“怎么又是你这个晦气鬼？”
被对方拽着胳膊拦下来，“晦气也是你招来的！你给我站住，今天不说明白，不许走！”
“该说的我都说了，还能怎么明白呀？你一天天的疑神疑鬼，早日找郎中治治脑袋吧。”
“你别嘴上不干不净的，做贼心虚呀？你要有胆量，今天就在大街上，让大家伙都评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