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无法接受父亲像打发一条狗一般打发自己。
他追问:“父皇,儿子想知道——”
他这么一问,景熙帝骤然大怒。
他一把攥起案前卷宗,劈头砸了太子一个满脸,卷宗散开来,雪花一般飞了满地。
景熙帝脖颈上的青筋暴起,严肃俊美的面庞绷出弧线。
他咬牙,冷冷地道:“你长眼睛了就自己看,问什么问?朕不欠你什么,给朕滚!”
太子大惊,他没见过他父皇发这么大的火,也没见过他说出这样的话。
但他到底忍下来,跪着,将那一把宣纸抓起来,一张不剩地攥在手中,之后低头退至一旁偏殿,迅速抓起来一张张地看。
一看之下,太子恨得灵魂出窍。
“陆允鉴,我要你死!我要你碎尸万段!”
他纵然早已不敢肖想他的庶母,可是,他和阿妩那一段缠绵的光阴,是他这辈子永远无法忘记的回忆。
他不允许,不允许有人给这段梦一般的缠绵涂上污渍!
他必要陆允鉴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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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熙帝不曾带任何随从侍卫,一个人麻木地走向琅华殿。
不过当行至琅华殿们前时,又陡然止住脚步。
他站在长巷前僻静的一处,看着琅华殿挂着的琉璃灯,灯盏在亮着,一如往常的许多夜晚,可是如今,昔日的美好仿佛雾中花,水中影,他甚至不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其实他早猜到了,知道她必有一个曲折的过去,事到如今,他并不会在意那些了。
他的阿妩往常有过什么,他不会怪她,也并不会认为是她的错,他早已经默认了这一切。
可……
他确实不曾想到是陆允鉴!
如果是其他的什么人,遥远的什么人,那都是过去了,阿妩不再记起,他也不会想,他们就这么安静地过日子,谁会在意。
可偏偏是陆允鉴。
陆允鉴,这个自他九岁开始便如鲠在喉的人,这个从他十四岁开始便强行隐忍的人,竟然曾经拥有过阿妩!
这简直是——
景熙帝深吸口气,痛苦地想,也因为是陆允鉴,这就意味着阿妩对自己的许多隐瞒,躲闪。
她甚至从来没有信任过自己,因为她自始至终不曾对自己说出真相。
他就这么寂寥地站在长巷的院墙下,看着琅华殿的灯,一直到了很晚,他依然徘徊在那里,无法踏入其中。
他想着,也许阿妩已经知道了,她也许已经在忐忑惊惶。
可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要发雷霆之怒去逼问她什么吗,可她又能怎么说?
景熙帝竟然有些怕了,他视阿妩为自己的妻,阿妩为自己生儿育女,走到今天,阿妩于他来说便是心头肉,他怎么舍得逼问她什么,她必是泪如雨下,惊慌失措。
他不忍心,他也怕吓到她,他应该走过去安抚她?哄哄她?
他会把陆允鉴处置了,再也不提起,彼此装傻就这么过去吧?
景熙帝犹豫之际,又去看了两个孩子。
如今两个孩子送过来奉天殿,已经分别睡下了。
两个小人儿,雪白柔嫩,握着小拳头放在脑袋两侧,睡得香甜。
看着这一对孩子,景熙帝便想起许多。
平心而论,当年太子和德宁尚在母胎之中时,他和贤妃以及那时候康妃并不熟稔,只是彼此各尽职责,况且他年少,又忙于国务焦头烂额的,他能懂得什么体贴,无非是尽其所能,叮嘱各处内监仔细照看,并赏赐优厚罢了。
许多事,还是母后操持的。
因为这个,他对于这两个孩子的孕育以及种种过程,其实并不清楚,也就不曾亲自陪着亲自体会孕育的种种,便是生下来后,他也只是看看罢了。
可是对于眼前这两个孩子,他感觉自然不同。
他陪着阿妩孕育,亲自过目阿妩的膳食,时不时会查看阿妩的脉案,会过问她孕育的种种,会在夜晚搂着她睡。
之后她生产,他在产房外陪着,煎熬着,揪心着。
生产后,他惊喜地自女官手中接过哇哇啼哭的小娃娃,拥有了为人父的喜悦。
他陪着阿妩休养身体,看着她有了乳水,并甜美地品尝了。
所有的这一切,于他来说都是第一次,是新奇的,这辈子都难忘的!
这一切都将阿妩深深地植入他的心里,把她视作自己的一部分。
可是现在,他才知道,她竟然对自己有这样的欺瞒!
景熙帝恨,恨极了,恨陆允鉴,也恨阿妩。
当我欣喜若狂搂着你激动不已的时候,你在想什么,可曾想起过往?
景熙帝艰难地阖着眼。
他知道此时的阿妩也是脆弱的,不能惊吓到她,可是他该怎么办,该怎么面对她?
就在这时,内监匆忙赶来了,说是回凤殿的女官来报。
景熙帝艰难地收敛了情绪,沉默了一番,才宣召。
结果那女官一来便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地说皇后死了。
死了?
景熙帝略问了问,面无表情地赶往回凤殿,便看到皇后的惨状。
杀她的人力气并不大,显然也没什么经验,所以胡乱笨拙地戳了数次,才有这等情态。
景熙帝看着锦褥上触目惊心的血,当即命人审问,很快便知道皇贵妃曾经来过。
众女官脸色惨白,语不成句,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此时太子也已经抵达,景熙帝命太子审问。
景熙帝自己却大阔步匆忙奔向琅华殿,待抵达琅华殿,他几乎是疾步踏入。
踏入院中,却见琅华殿还和往日一般无二,此时隐隐入秋,院中芭蕉摇曳,石榴花开,几个小宫娥正安分地守在廊檐下,还有两个小太监正在洒扫。
看到这一幕,景熙帝的心略松了下,不过很快,他便意识到,不对!
他的心疯狂地跳起来,顾不得其它,大踏步迈入寝殿,迎面遇到宫娥,宫娥大惊:“皇上?”
景熙帝一把揪住那宫娥:“娘娘呢?娘娘人呢?”
宫娥吓傻了:“在,在殿中,歇着呢……”
景熙帝扔了那宫娥,奔向屏风后,一把扯开锦帐,结果便看到了一女子正背对着他坐在那里。
他的心这才彻底松下。
他大口喘着气,哑声道:“阿妩,朕——”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意识到不对,猛地上前扼住,扭转过来,一看之下,竟是德宁!
他死死扣住德宁的肩膀,厉声道:“她人呢,她人呢?”
德宁公主惨白着脸,望着他的父皇,倔强地道:“她已经离开了,走了!”
景熙帝眼神阴鹜,一字字地道:“你在说什么!”
德宁公主:“跑了。”
景熙帝死死盯着自己的女儿,之后陡然间,他狠狠把她掼在一旁。
德宁公主猝不及防间,狼狈地摔在地上,发髻散乱,不过她咬着唇,一声都没吭。
她觉得自己是对的!她是大晖的公主,她要做自己该做的!
从某一刻开始,她心里压着一些不甘或者别的什么,直到今日,终于释放出来。
反正她心里舒坦了!
景熙帝:“来人,把她关押回她的寝殿!没有朕的命令,不许出殿一步!”
之后,他矫健迈出,厉声命道:“龙禁卫!”
第84章 追踪
一夜之间, 皇都风云乍起。
市井百姓尚沉浸于梦乡之中,就在这万籁俱寂之时,街道上骤然响起马蹄声, 车马轰隆中, 似乎有大批人马经过。
有人猛然被惊醒, 待要出去,皇都各处却已经开始戒严, 五步一哨, 守卫林立, 一片肃杀之气。
众人大惊,但自然不敢窥探,匆忙躲回房中,只盼着不要是什么天大的事件。
而就在此时, 景熙帝火速传令皇都附近州府都司下辖卫所, 有逆贼自皇都潜逃, 要求各卫所调遣精锐卫兵, 密布皇都各大要紧光卡, 随时听候调遣, 同时密令皇城十二卫, 布下天罗地网, 追查搜捕。
这皇都十二卫是他自己一手把控的亲军, 如今已经尽数出动。
至于他自己,则带着龙禁卫精锐三百人, 纵马出城, 直奔真武道君观中,去寻阿妩什么旧识。
他布下天罗地网,是怎么都不会让阿妩就此离开。
景熙帝带领人马, 火速抵达真武道君道观,迅速追查到阿妩的这位青梅竹马叶寒,并得知对方已经于白日潜逃,一边留派人手严加审讯,一面龙禁卫,纵马去追。
当景熙帝骑着疯狂的快马时,风狠狠地刮过他的脸,他咬着牙,泛白的指骨几乎捏碎那缰绳。
他徘徊了整整一晚,终于决定不再去计较,这个无情无义的东西,这个养不熟的白眼狼,竟然跑了!
随便抓了一个男人,让人家带着她跑了!
痛意像一把刀,狠狠地在他胸口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