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撇了撇嘴,“那湖水那么凉,你又穿着湿衣服吹了那么久的冷風,要是寒气入体,麻煩就大了。回家先要喝一碗当归四逆汤驱寒,再遵太医嘱该吃药吃药,该卧床休息就卧床休息。”
“好,我听四哥的。”胤禩点点头,见他没有要告别的意思,以为他是来邀功的,郑重作了一揖道:“方才多谢四哥深明大义,为我夫妻二人出头。”
老四摆摆手道:“咱们兄弟说这些就远了。”
他叫住他们,原是为了请郭绵详述‘康熙急救法’的要领,送予太医院核验,以便尽早下发各地,讓州县官员们为康熙歌功颂德。
不过看他们夫妻二人的状态,现在显然不是好时机。
“你们先养好身子,我改日再来。”
“没关係,口述而已,府中长史可代筆,累不着我。四哥今天就能拿到。”郭绵知道他是急性子,最重要的是,怕他改日再来自己已经不在了,赶忙拦住他。
老四看向胤禩,胤禩道:“无妨。此法简要,很快就能写完。请四哥随我们入府稍等片刻。”
于是老四跟着他们进了家门。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急救法的动作要领和注意事项都写好了,郭绵又问:“那个小太监现在何处?”
老四告訴她,他命人专辟了间净室安置那小太监,并请太医寸步不離地看护,另遣了两名稳妥的太监轮流照料,只为详察这‘康熙急救法’的后续效用。
“四哥这般细致周到,真是令人叹服。难怪我们爷常说,若论办事妥帖、格局大,没有一个兄弟比得上四哥。”
郭绵这番夸赞不仅言过其实,甚至有些狗腿,完全不符合她的个性。
就在前几天她还给胤禩出主意,卯着劲儿想搞垮老四呢。
现在不同了。
胤禩要斩断这段关系,不让她来了。
一想到以后不能陪他经历那些血雨腥风,她就满心忧虑。
怕他放不下父子间的仇恨,意气用事,最后仍被康熙忌惮;
怕他走不出失败的阴影,过分想赢,最后还是败在雍正手里;
怕他不甘俯首为臣,惹恼雍正,仍被虐杀。
于是,她滑跪老四,积极配合,极力讨好,妄图拉近他们兄弟之间的关係,只希望真到了那一刻,雍正可以念在往日情分上,对他心慈手软些。
她这辈子没有为自己曲意逢迎过谁。
为了胤禩,跪过了,违心的话也说了。
却仍觉亏欠。
胤禩起初还有点醋,看穿她的用意后,心里那点醋意,变成了甜蜜发酵过头的酸涩。
“此言差矣,若论格局和办事能力,你夫君才是我们兄弟的楷模。”老四谦虚道。
雖然这样说,他心里其实很受用,笑得如沐春风。
老八自然也要谦虚一番。
谈笑间,老四将写完的急救要略塞进右衽的口袋里,一不小心带出了那枚龙形玉佩。
虽然他接着就塞了回去,还是被眼尖的胤禩看到了。
胤禩认得这块玉佩,确信这世间只有一块真品,且被自己亲手交给了郭绵。
为何会在老四手上?他以探究的眼神看向郭绵。
郭绵也看到了,诧异地问:“这玉佩怎么会在四哥身上?”
老四闻言将玉佩拿出来,“怎么,你也见过?”
郭绵仔细看了看,非常确认就是自己交还给老九的那一枚,便笑道:“在九弟手上见过。”
“这个老九,拿别人的东西出去炫耀!”老四轻哼了一声,接着又道:“这本来便是我的,去年老九借去把玩,前几日才刚还回来。”
胤禩这才知道玉佩是老九借的。老九当初给他的时候可没说要还。
哎。幸亏郭绵还了,不然以老四的个性,不得给老九狠狠记上一筆?
但郭绵怎么没用呢?没用也没有告訴他,还悄悄还给了老九,她怎么知道是玉佩是从老九那儿得的?
胤禩把老四送出门,心里头还惦记着这些,便径直去了后院。
然而郭绵把房门紧闭,连贴身婢女都赶到了屋外。
小兰忧心忡忡地告诉他:“福晋要了纸笔之后,就把自己关在屋里,吩咐任何人不得打扰。”
要纸笔是要写诀别信吗?
胤禩心中焦灼难安。
绵绵素来决绝,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只要她决定割舍什么,哪怕是刮骨剔肉也要割舍掉。这招不破不立,会不会玩砸了?
他在院子里站了很久,在‘去书房等着,等她发现自己离不开我,主动来找我’和‘踢开门告诉她我改不了,她永远也别想摆脱我’之间反复徘徊。
其实郭绵只是在梳理溫肆和老四的关系。
在听老四说起他是这枚玉佩的原主时,她脑海里立刻浮现出溫肆质问她跟老九有什么关系的畫面。
然后,她突然意识到,温肆和老四说话的语气,表情,用词习惯,简直一模一样!
她做了几十种猜想,最后圈出了‘老四也穿越了’这一条,在后面画了个大写加粗的叹号。
如果老四也能像胤禩一样‘古今通勤’,那胤禩赢他的可能性就更小了!!
这个念头让郭绵起了一身白毛汗,她立马跳起来往外跑——必须让胤禩知道这件事!
急慌慌打开门,却见胤禩正在门口,抬着一条腿,作势要踹门。
“干嘛呢?”郭绵惊异地问。
胤禩放下腿,表情略显尴尬,干巴巴扯道:“拿东西。”
郭绵不疑有他,毕竟这是他的卧室,他的被褥枕头睡衣,乃至那个充当‘阿贝贝’的内衣,都在这里。
但见他神情冷峻,回想起方才那个踹门的动作,心头不觉涌上一丝愤懑难过。
男人放下得可真快。
一旦说了‘分手’,之前的缱绻深情好像忽然就散了,马上就和对方成为仇人,好像保持友好約等于藕断丝连,保持绅士约等于没出息似得!
“别拿了。这是你的屋子,我走就是。”郭绵也摆出潇洒姿态,说着一只
脚已经迈到了门外。
“你准备走到哪儿去?就这么迫不及待?”胤禩脸色铁青,冷冷瞪着她——她竟然已经换上了自己的衣服!
果然,那一点点心动,对她没有任何约束。自己在她心里一文不名!
这几年他在朝堂上运筹帷幄,在权谋中游刃有余,自以为能将她看透、拿捏在手。谁知这第一招试探,就碰得头破血流。
脸上像被人狠狠扇了一记耳光,火辣辣的疼直烧到心里。而心底涌上的痛苦,却又冰凉刺骨。
郭绵换回自己衣服是为了尽快‘出戏’,摆脱那陌生的,令人无法忍受的伤悲焦虑。
胤禩冷漠尖锐的语气刺痛了她。
从前他对她的态度是多么温柔迁就,现在简直就是冰火两重天!
她把手里的纸窝成团,当毽子一脚踢飞,而后冷笑道:“是有点着急,毕竟你们这儿太无聊,太压抑了,多待一天,多折好几年寿命。不过,你放心!最后这两天了,我一定不给你惹麻烦。你就随便找一间房给我,我在里面待着,静等回家的班车。”
胤禩别过脸一言不发。
郭绵赌气般朝外走,忽然被他攥住手腕,硬生生拖回屋内。
“松手!”她又疼又气,另一手胡乱拍他,两脚也发疯般乱踹,口中还要倒打一耙:“混蛋胤禩!你发什么疯!”
他失去了理智,根本不避,生生受着她的拳打脚踢,直到将她整个人拉进屋里,才控制她的手脚,将她禁锢在门后三角区。
第113章
这边的动靜引来小兰等人。
“哎呀福晋!”众人大惊失色,“貝勒爷息怒,千萬别傷了福晋。”
她们被他调教得极好,眼里只有郭绵这一个主子,只担心她的安危,完全无视他脸上脖子上,被郭绵挠了好几条血痕,衣服上脚印纵横。
“别担心,他傷不着我。你们都回去睡。无论听到什么动靜,都不要出来。”郭绵笑着安抚她们。
那哪儿行?
街上看陌生人争执尚且要劝和,更何况是自家主子?
主子恩爱,下人们的日子才舒坦;主子不和,整日剑拔弩張,底下人连大气都不敢出,日子还怎么过?
若是真闹出个好歹来,皇上、娘娘或是安親王府怪罪下来,哪个劝架不力的能担待得起?
可看这两口子紧紧贴着,福晋又笑着,不完全像打架,有点夫妻情趣的意思。
大家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眼巴巴看小兰,等她这个心腹拿主意。
小兰也拿不准,斟酌着劝道:“主子们既是玩闹,奴婢们这就退下。只是福晋好歹顾念些......貝勒爷方才落水,身子正虚着。若把握不好分寸,再讓爷受了傷,岂不伤了夫妻感情?”
郭绵笑道:“没关係,本来就没什么感情,伤没了正好,反正我马上就要走了,以后再也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