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勒爷不必为我勉强,若不是父母相逼,我根本就不想嫁人。于我而言,能在乡间做个赤脚大夫,比在深宅大院内当少奶奶强百倍。”
张姝知道他不愿意,如此劝慰他。
可在史料中他确有一个张姓侍妾,且为他生下独子弘旺。
胤禩有种被命运裹挟的无力感,苦涩道:“你可知乡间有多少光棍无赖?一个女人是无法在这世上独行的。”
“可是郭绵不仅独行,还底气和有胆识与权贵叫板。”
提起郭绵,张姝既艳羡,又落寞:“未来对女人真好啊,不知道要积德行善多少年,才能投生到那个时代。”
“即便在那个时代,绝大多数人也不具备她那样的个性。”胤禩不愿意承认脱离大清统治的时代更好,只承认郭绵好,“她生来一副侠骨。”
张姝恭顺地点点头,忧心忡忡地问:“这是不是意味着,大部分人都迫于祝京老贼的淫威,不敢对她伸出援手?”
她了解胤禩和郭绵的全部过往,包括这次穿越。
胤禩仅对她一人倾诉过。
她是最好的倾诉对象。既不会大惊小怪,也不会质疑,对未来充满好奇,对郭绵和她的朋友十分着迷。他讲得一切她都爱听。
更重要的是,她总能抓住一些蛛丝马迹,证明郭绵并非铁石心肠。
比如,她说,‘郭绵在您和辛丞搏斗时攻击他,就是在保护您啊。’
‘您说郭绵嫉恶如仇,打辛丞确实毫不手软,可您骗过她、误伤过她,自始至终,她却只推了您一下。这还不算心软吗?’
‘如果郭绵完全不关心您,没必要把您带上车。她为自己的朋友逐一安排退路,或许,原打算也交代您几句的。”
‘她放狠话,难道不是为了推开您,免受她牵连吗?’
乍听,好像很勉强,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胤禩死寂的心在她的鼓励下一点点复活,由此不得不相信,还是女人最懂女人,所以这一次病愈后,他迟迟没有放她出宫。
眼下这一句,又一次说中了他的心事。
郭绵孤立无援,关宇一人,根本不是祝京对手。
如果他再这么消沉下去,恐怕连关宇也将不再尽心效力。
所以,不争,则无人可用。
要争,就得不择手段,做个令她讨厌的人。
天公对他,总是不够仁慈。
康熙三十九年三月,胤禩纳张姝为侍妾。
五月,康熙选中了安亲王的外孙女郭络罗氏做他的嫡福晋,下旨赐婚。钦天监选定次年九月初八为成亲吉日。
六月初,胤禩出宫建府。
八贝勒府就在日后的雍和宫内,与现在的四贝勒府仅有一墙之隔。
这栋宅子原本较小,规格够不上做贝勒府。他的好四哥为了与他做邻居,从自家宅子里割出一块儿来支持扩建。这堵墙就是新砌的。
平心而论,老四现在对他好得没话说,但他已经不相信这种好没有目的。
史料上有一种说法,老四早就有夺嫡之心,此时对他好,是想拉拢他做倒太子的前锋——老十三就是充当了这个角色,才成了日后的‘常务副皇帝’。
但老四极善伪装,没让任何人看出他的野心,至少在太子第一次被废时,他是公认的八爷党。
史料记载,太子被囚禁后,康熙派老三和老八去审讯太子党成员,而让老四负责看守太子这种没技术含量的活儿。在看守期间,太子求老四带一封信给皇父,老四竟去找九阿哥商议要不要递。
他不找年龄相仿的老五,老六,老七,偏去找八爷党核心成员老九,这说明,要么他平日里和老九走得近,要么他想向八爷党示好:我听你们的。
太子被废仅仅两个月后,康熙就开始精准、迅猛地打击八爷党,乃至收拾胤禩本人。中间有过反复,可每当康熙心软时,总会发生点意外,致使父子关系继续恶化。
自穿回来,胤禩总是彻夜难眠,反复思考一个问题:‘好四哥’在这个过程中出了多少力?
搬来当夜,胤禩一手提灯,一手提上食盒,到隔壁给未来的雍正帝赔罪。
自从上次龃龉,兄弟俩已经近一年没说话。
老四是个小心眼,胤禩知道这一关不好过,做好了吃闭门羹,甚至也被食盒砸脚的准备。
没想到老四笑脸相迎,把着他的手不放,“四哥等你很久了!”
胤禩顿时感到锥心——论心机之深,老四果然赢太多。
第23章
“四哥,去岁中秋节我犯了癔症,说胡话伤了你的心,特来赔罪。”他举起酒杯,勉力装得和以前一样自然。
老四闻言反而放下酒杯,非常认真地说:“咱们兄弟中,你我最投脾气也最要好,你的为人我了解,我的脾气,你也应该清楚。我从来没生过你的气,只盼着你早日好起来,咱们再像从前那般形影不离。”
胤禩:……
看穿他的真面目后再听这种肉麻话真是毛骨悚然。不怪年羹尧受不了他。
胤禛看他有些不自在,故作轻松道:“其实那天你一叫我好四哥,我就知道,你心里对我有怨气,怨我没在奉先殿为你解围。”
……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小心眼呢。
胤禩不想和他争辩,顺坡下驴,“是啊,当时兄弟们调侃我,四哥竟不为我主持公道。”
“太子在那儿,我哪敢造次?想着晚些去开导你,谁料才半天功夫,你便怄病了。”胤禛笑着指了指他:“你呀你,以后心要放宽些。”
……你要是能放宽些,就不会把我和小九折磨致死。
胤禩举起酒杯,畅饮不语。
“不过你真得好好谢谢我。”胤禛酒量不好,跟着连喝几杯,脸就开始发红了,轻飘飘道:“要不是我从杭州寻来张大夫,你不光性命难保,魂也要被那个郭绵勾走了,哪有如今的娇妻美妾?”
胤禩心脏一抽。
情不自禁地伸出指尖,蘸了蘸杯中的酒液,在桌上一笔一划写下郭绵的名字,而后带着无尽的眷恋和不舍附上手掌,轻轻
一抹,淡淡笑道:“是啊,若非四哥帮忙,我放不下她。”
这真得谢谢雍正。
从知道了自己的结局,他就彻底放弃了把郭绵娶到大清的美梦。
就算她愿意,他怎舍得,冒险让她经历最后的血雨腥风,落得个家破人亡。
“放下了就好。”
胤禛对他的反应很满意。
对于自己认可且赏识的人,胤禛向来不吝于付出真心,愿意倾囊相助。要是老八对他说个谢字,他才会恼。
“其实啊,我说这些,不是图你回报,而是想让你知道,只要咱们兄弟守望相助,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胤禩一味点头称是。
他的乖巧激发了胤禛的说教欲。
“经此一难你也该开悟了,往后再别说什么非她不可。生在帝王家,哪能凭白享富贵?为了安邦定国,姊妹们远嫁蒙古终身难回京,咱们有什么资格追求情爱?咱们的福晋,只能从八旗勋贵中挑选。”
胤禛端起茶盏,轻抿一口润了润喉,接着说道:“譬如你这八福晋,安亲王岳乐的外孙女郭络罗氏。安亲王早年斩张献忠,讨吴三桂,立下赫赫战功,后辅佐世祖皇帝治国理政,深受倚重。
无论从辈分还是功绩论,当朝宗室王公无人可比,威望极高。他的福晋赫舍里氏乃是太子太傅索额图的亲妹妹,不仅背靠赫舍里一族,膝下四子更是个个出类拔萃,前程似锦,皆已在朝堂之上崭露头角。”
说到这里,胤禛放下了茶盏,神色比方才更肃穆了些:“汗阿玛将郭络罗氏赐婚于你,既是对你的信任,亦是对你的期许,盼着你能以婚姻为纽带,牢牢笼络住这一脉势力,使其一心向国,永无贰心。你可清楚自己责任之重大?”
胤禩木着脸点头。
心里却想,这语气可真酸。诚然,郭络罗氏这四个血统高贵、能力出众的舅舅将来都会成为八爷党肱骨,忠心为我所用。相较之下,四嫂出身是差了些,可这福气给你,你要吗?
汗阿玛这是在养蛊啊。
谁先羽翼丰满谁先死。
可我不能不要。如果不当汗阿玛的棋子,我连争的机会都没有。
这晚回去,他醉醺醺扎进书房,磨墨铺纸,挥笔如狂。
“姐姐,一别三百日,相思蚀我骨……”
笔锋在骨字顿住,墨色晕染,洇出一片黯淡乌影。
他抓起信纸揉成一团,重铺一张。
“姐姐,一别三百日,我对你的世界思念如狂……”
再次抓起,重写,情感极力克制。
“姐姐,当日龙泉山上不告而别,不知有没有吓到你。此番来信不为纠缠,只想告诉你,我回到了康熙三十八年。
曾经我抱着天真执拗的想法,对你许下山盟海誓,令你备受烦忧。而今,我已放下妄念,回归原本的命运。我纳了妾,即将娶妻,在这里建立自己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