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这绝无可能。”嘉慧的脸色瞬间變得极为难看,“如果绵熙堂被占了,我在哪里发嫁?总不能在这里吧?”
她指了指这个半新不旧的房间,“宫里来接亲的人会笑话咱们王府办事不体面。若被惠妃主子知道了,也会怪罪舅母操办不利。”
这些都在其次。最重要的是,所有人都会觉得她不受‘娘家’重视,从而轻视她!
三格格挠了挠后脑勺,“这些我倒没想过。我只晓得,趁那位客人住进去之前,慧姐姐若能亲自去阻拦,阿玛定会改变主意。”
“我去?”嘉慧下意识反问。
寄人篱下这么多年,她从不与人发生正面衝突,即便遇到了忍无可忍的情况,也只会在暗中使些小手段。
如今此事关乎她人生之中最重要的时刻,关乎她日后在八贝勒府中能否立足,她内心虽愤怒悲伤到了极点,极度渴望能够冲出去为自己争取一回,却又因底气不足而犹豫不决。
老王爷已经糊涂到不认识人了,老福晋也不是额聂的生母,对自己并没有多上心。如今掌家的就是大舅舅和大舅母,若是因为这个院子和他们闹得难看,往后谁会为自己撑腰呢?
她那个准新郎从赐婚到现在,一次都没到府上来过,连个礼物也没遣人送过。
她曾听三舅母和四舅母嚼舌根,说皇上把她指给八爷,是为了弥补当年重叛阿玛之过,言下之意,她原本是不不配的。八爷也瞧不上犯官的女儿,不过是看安亲王府势大,才应了这门亲。而且他身边早有个知冷知热的侍妾,据说还有个念念不忘的心上人,自己在他心中怕是毫无分量可言,如此情形之下,他又怎会为自己出面主持公道呢?
“当然了,你马上就要成为八福晋了,怠慢你就是怠慢八阿哥,阿玛不会不顾及你的意愿。”三格格极力鼓动她自己讨回公道。
嘉慧黯然神伤,苦笑着摇摇头。
三格格满脸诧异,“为什么呀慧姐姐,你再不快去,那个人可就住进去了!”
嘉慧笑道:“住进去便住进去吧,不过一个院子而已。舅舅和舅母既然已为我据理力争过,可见此事有不得不如此的道理。他们抚养我长大,我还没报答过他们,至少可以让他们顺遂如意。再说了,这整个王府都是你们家的呀。你们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三格格听不出她话里的凄凉怨怼之意,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叹服道:“额涅所说得对,慧姐姐是天下最最通情达理、贤淑溫婉之人。我就算拍马也赶不上。”
可她不知道,在她走后,温婉贤淑、通情达理的嘉慧和小翠小荷主仆三人哭了一整晚。
第二天一早,嘉慧便把小翠小荷派出去打听那个贵客的身份。
在她看来,此人比背叛她的舅舅、舅母更可恨。她必须知道它是谁,将来有一天,将自己今日所受的屈辱,十倍、百倍奉还。
到了夜里,小翠带回一个惊人的消息。
“格格,您猜绵熙堂里住的是什么?”
嘉慧不解:“什么叫什么?难道不应该是谁么?”
小翠吞了口唾沫,凑上去,把声音压得极低:“昨晚小竹没撒谎。”
小竹便是大喊狐仙来报恩的婢女。
嘉慧蓦地睁大眼,只觉自己的心跳快得好像要跳出来。
小翠重重一点头,又吞了口唾沫,兴奋到眼神发直,“我亲眼看到,福晋领着昭哥儿去了绵熙堂,出来的时候喜形于色,就像被阎王特赦了一样。”
嘉慧倒吸一口凉气,却又难以置信,喃喃自语道:“这么说,舅母同意让她住进我的闺房,是为了救昭儿,可她若真有这般神通,为什么不来找我?”
“奴婢不知道。”小翠摇头道:“可是奴婢知道,她是为了报答格格的恩情而来。您若有所求,必能心想事成。”
第68章
盡管安親王府严控消息,‘白狐报恩’的傳言,还是很快傳到了四貝勒胤禛耳中。
主要是他太闲了。
前些日子,康熙令他去户部全面清查各省钱粮欠款情况,原是叫他督办,也就是代表自己去那儿盯着户部大小官员干,没想叫他親自上手。可他生性较真,做事仔细,愣是按着幕僚不眠不休地花了大半个月,逐字逐句得,将全国各省呈递上来的賬册与户部总賬对了一遍。
怎料想这一对,竟是漏洞百出,两边账目非但难以契合,还有很多数额明显造假。
他在户部大发雷霆,掀了尚书的桌子,抽了司官耳光,踹烂了户部班房的大门。接着写折子告状,把户部大小官员、各省布政使告了个遍,最后发出了自以为振聋发聩的呼吁:若不将这些贪庸无能之辈罷免,大清江山危矣!
然后康熙就把他免了。
这下他颜面盡失,只觉得朝堂內外,人人都在看他笑话。
那阵儿知了正活跃,他越是心烦,它们叫的越欢,他一气之下(也实在是闲的无聊),从自己管辖的旗属中,招募了几个无所事事的大高个,专门用来抓知了,势要将府里的知了赶尽杀绝。
最近天凉了,‘知了杀手’闲了下来,他又琢磨出个新用途——将他们撒向京城各处,暗中打探究竟都有哪些人、又是如何在背后讥笑嘲諷他,然后一笔笔记到小本子上。
‘白狐报恩’的消息就是这些知了杀手(粘竿侍卫)带回来的。
得了消息后,他叫来剃头师傅给自己刮了刮头,把自己收拾得体体面面地出了门,直奔纳兰府。
因为他极少主动找别人社交,尊驾一出,显得非同寻常。
听到通报后,六十五岁的纳兰明珠親自出来迎接。
然而胤禛很不待见这个老奸巨猾的家伙。
他这个人嫉恶如仇,眼里不容沙子,而明珠在康熙二十七年,就以擅权营私、广结党羽、市恩通赂、卖官鬻爵等数项大罪,被革去大学士之职,是他眼里的大奸臣。
他想见的是二公子揆敘。
他知道揆敘那晚就在安亲王府,想从揆叙嘴里套点话。
明珠能感受到他对自己的轻视,心里极为不悦,便故意跟他摆龙门阵,每当他提起揆叙就岔开话题,直把他敷衍得坐不住,又抛出另一个重磅消息。
“四爺可有听说,皇上派哪位阿哥去户部接替你的差事?”
胤禛如今对朝政心灰意冷,抱着谁爱去谁去的態度。不过听明珠说的是‘哪位阿哥’,好奇心瞬间就被勾起来了。他想知道,在汗阿玛心里,哪位兄弟比他更尽职、更有能耐?
“谁?”他不由自主地问。
“八貝勒。”
胤禛轻嘶了一声,下意识否認:“这不可能。再过几天就是他大婚吉日,他哪有功夫理那些糊涂账?”
“谕旨下了好几天了,以八貝勒的效率,这两天或许就能理完了,不耽误娶亲。”明珠端起茶盏,轻飘飘地挑拨道:“怎么,他没向你請教一二?”
胤禛脸一黑。
請教是请教了,却不是为户部的烂账,而是——
“四哥,你经常同和尚道士打交道,其中有没有能通晓鬼神,或是能联通过去与未来的,能否给我引荐几位?”
胤禛当时以为他大病之后身体衰弱,被脏东西缠上了,关切地问东问西。
现在才明白,人家那是在嘲諷他不求上进。
明珠那句‘以八贝勒的效率,这两天或许就能理完了’更是刺耳,不就是在讽刺他办事能力差,效率慢么?
胤禛的心被扎得透透的。
返回家中时,夜幕已然深沉如墨,道路上不见行人踪影。
四贝勒府前冷冷清清,仿若已被世人遗忘,而仅仅几步之遥的八贝勒府却全然是另一番景象,灯火璀璨,宾客盈门,喧闹之声不绝于耳。
一冷一热,对比的好生刺眼。
一阵寒风吹过,胤禛下意识地裹紧了披风,却仍觉凉意直透心底。
忆起往昔为了与老八比邻而居,不惜拆墙让地,只觉得讽刺至极。
又想到为了不让安亲王府的‘狐妖’影响老八的婚事,巴巴地跑出去打探消息,他简直想给自己一巴掌。
原来所谓兄弟情,只是自己一厢情愿。
罷了,往后别再自讨没趣了,老八的事儿,他再也不会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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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仅过了三天,昭儿的气色肉眼可见的好起来。
嘉慧见识到了白狐的厉害,越发想见上一见。
她有宏图大志,想让白狐相助。白狐欠她一恩,理该回报。
可舅母却百般阻挠,不允许她靠近绵熙堂。
嘉慧心里难免怨愤:瞒着别人就罢了,狐仙是我救的,凭什么不让我见?是怕狐仙发现自己报错了恩,收回施在昭儿身上的仙法嗎?区区一个短命鬼,和八爺的锦绣前程相比,一文不名。你不让我见,我却非见不可。
这天夜里,伺候‘狐仙’的婢女小兰,被嘉慧重金收买,支开了另一位值守的婢女,将嘉慧偷偷放进院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