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留了一个人在酒池林肉中,我得去接回她。”
“……什么人这么重要,还要女神仙亲自去接?”怀孤不是滋味一句后,尤不顺心,便自怜自艾道:“那人可真好命,不像奴,生来便是孤苦无依,如今更是孑然一身,无人可依,无处可去……唉,女神仙,你这是要下船了吗?等等我……”
茶言茶语的诉苦还没说完,人就丢下个背影给他上岸了,怀孤只能收起捻酸吃醋的嘴脸,赶紧追了上去。
此时他还不知道,只要肯吃“醋”,往后便有吃不完的“醋”在等着他。
此时的酒池肉林内也早已乱作一团,早一步园中的人发散了十几艘船去湖心救人,能动用的人手都用上了,是以酒池肉林内毫无预兆发动的暴乱却无人镇压了。
酒池肉林地上是歌舞升平,地下却是阴暗罪恶之地。
袅袅生平第一次独立干了一件勇敢的事情,就是找准时机将被关押起来的人都给放了。
这些人全是被拐卖来的,他们不愿意卖身
,就会被各种折磨羞辱,遭受了正常人想都不敢想的痛苦。
袅袅自然是没有本事,可山山姐临走的时候给了她一叠黄符,叫她遇到麻烦或危险的时候就扔出去。
这地下石室内关押着近百来被挑选下来的男女,甚至其中还有一部分幼童,袅袅也在其中。
她亲眼看到一个烈性的女子被这些魔鬼打断了手脚,一番凌辱后扔进笼子里喂鬣狗时,那一幕残酷的画面冲击着她的灵魂。
她发誓,她一定要将他们救出来,哪怕她已害怕得全身都在发麻,整个人蜷缩成一团躲在阴影当中。
可一旦听到动静,谨记着山山姐临走前跟她交待,一旦守卫撤岗,没有人守着他们的时候,就是她行动的时机了。
她对徐山山的话坚信不疑,她一直耐心地等着,果然没等多久,之前严密的防守莫名松懈了,她咬紧牙关,努力给自己做好一番心理建设后,便行动了。
她将被关起来的所有人都放了,没有跟他们解释什么,因为她相信这些人会跟上她的,她带头在前领路,遇上拦路的守卫就是一张黄符朝其扔过去。
这黄符明明是纸,但一旦脱离她的手指,便化为一道利器,准确地为她铲除一切拦路的障碍。
一开始袅袅心底抵触,不愿杀生,可是正因为她一时的心慈手软,这些守卫见恐吓不住他们,便拿刀砍杀了一名小童时,她眼睛都红了。
接下来,她终于狠下心来,完成了一场彻底的蜕变。
一路杀上来之后,她看见酒池肉林里的“乌烟瘴气”,这里是欲望与堕落的集合地,都是这些毒瘤才导致一切,道德沦丧,伦理崩坏,这个地方真是恶心!
但她一气之下也就气了一下。
可她手上的那些黄符仿佛感受到了她内心想法,竟一下全都飞了出去,它们化为一簇簇火球从高空炸向这一座富贵逼人的庄园。
“走水了,走水了——”
“啊,火烧上来了,快跑!”
在一片火海之中,所有人抱头鼠蹿,逃生的人们互相推搡着,拥挤不已,恐惧令他们失去了理智,只想尽快逃离。
袅袅目瞪口呆。
完了,她好像……闯祸了!
——
徐山山就像一缕清风穿梭于火海之中,路经一处,她听到有人哭喊着找人,这本该是极易忽略而过的,可她却忽然驻步停下了。
“女神仙,你不是要寻人吗?怎么停下了?”怀孤不解。
她脚尖一转,来到一处僻静之地,院墙花树下,一个流里流气的男子堵住一位美妇人,正打算行不轨之事。
徐山山随手摘下一片叶子,朝前一弹,叶子的轨迹化为一道绿光,一条青蛇从中蹿出,将那男子的脖子死缠住,几息后人便嘴唇发黑倒在地上。
她走到那个惊魂未定的年轻美妇面前,美妇腿软地滑坐在墙根处,泫然欲泣。
徐山山伸手抬起她的下巴,一番打量:“你叫春生?”
美妇此时还有些没回过神来:“啊,嗯。”
看她梳了妇人发髻,想必成婚了,徐山山又问:“你夫君何在?”
一提及夫君,美妇顿时清醒过来,她瞥见那欲行不轧之事的男子被眼前白衣女子轻易解决,心下意动,便翻身起来一下跪倒在她的面前,不住磕头。
“好心人,我夫君他被人带到金银楼去了,他不是自愿的,他是被逼的,我听说金银楼出事了,那他怎么办……求求你,帮我救救他吧。”
也是病急乱投医,也是夫妻情深令她没有了理智,只想抓住任何一根救命稻草。
她甚至绝望黯然地想着,假如对方真拒绝了自己,他夫君就这么无辜惨死在出事的金银楼内,那她也没什么盼头,干脆一头撞死在这里吧。
“所以,你的心愿是救出你的夫君,对吗?”徐山山凝注着她的眸子,一道金光从幽深的眸仁内一闪而逝。
“对,我要他回来,我想要他活着回来。”
她的诉求简洁而明晰。
徐山山唇角掠起一丝笑意,她道:“那便如你所愿。”
一转身,徐山山化为一缕轻烟便消失了,怀孤震惊地瞠大眼睛,朝前追了几步,一眨眼,却见人已出现在了茫茫泅烟的湖面之上。
可不等怀孤再仔细看去,便彻底失去了她的踪影。
但他知道,她一定是去替这个妇人救人了。
凭什么?
怀孤不理解地瞥向那女子,上下打量一番,也不觉她有任何特别之处。
“你丈夫是什么人?”
怀孤身着一袭暗红长袍,衣袂飘飘,在月光下泛着迷人光泽的肌肤,似精心雕琢的美玉,他俯下身来,那狭长的凤眸微微上佻,宛如一朵在暗夜中绽放的罂粟花。
那位白衣女子一离开,这男子身上的气质跟气息都变了,美妇莫名有些害怕他:“他……他就是一个小倌,但他从良了,就是别人不肯放过他,非要他继续接客。”
怀孤:“……”怎么是同行?
“那他有我……好看吗?”
第116章 十方门(一)
哪知美妇人抿着唇,嗫嚅了片刻,有些怯怯回道:“……我夫君是最好看的。”
怀孤闻言却是冷笑一声。
什么玩意儿,他还就不信了。
——
水波淼淼,黑暗中火焰跳跃着,交织在一起,发出“劈里啪啦”的爆裂声,徐山山踩在黑蟒头上,冷眼掠过前方十几艘救援船。
他们此时就像恶魔一般狞笑着,取出竹篙拍打着浮出水面的男男女女,不允许他们上船
刚被救上船,连气都还没有喘上一口的宾客,惊惧过后却不是悔悟痛改,而是不断地泄愤。
他们痛恨徐山山之前的玩弄与欺辱,也憎怒自己的狼狈与金银楼,是以他们将一腔怨气发泄在那些同样遭难的暗娼与小倌身上。
船上的位置有限,救助的人数有限,哪怕是硬挤一挤他们都觉得自己丢份了。
眼看着一个个即将溺毙的人,他们露出的畅快与得意,就好像终于重新掌握了高高在上的生死权。
酒池肉林的人本想阻止,毕竟这些人都属于他们的“财产”,白白死了岂不可惜,然而宾客拿钱买断了他们的生死,非要看他们死在这里才肯罢休。
这多少也有些迁怒的缘故,而金银楼内发生如此大的变故伤亡,他们自知理亏,也是任打任骂不敢反驳,只想息事宁人。
“死不悔改啊。”
徐山山眼神凉凉的,像深秋的寒潭,没有一丝温度。
她十指并拢,结印后划开一道“网线”,“网线”经纬线一出,如一条绷直锋利的弦线,从空气中快速割过,所有处于它同一个平行位置的东西,全都被一分为二。
湖泊的水更加黝黑浑浊了,浓重的血腥味道飘散开来。
“啊啊——”
“噗通”有什么物体呈半截跌落入湖中,溅起水花,一排排火把也剩半截木头,湖内的看到一片黑暗中,悠悠飘荡的静谧船上,原本高站的人影竟从腰部切断,下半身还留在船上,上半身已跌入湖中。
那场面简直堪称骇人。
染上血的“网”铺就在了湖面上,徐山山一巡视过去,最终从中找到一个点,一臂探出,便飞拽出一个水淋淋的大美人入怀。
他已下沉到水中,出水时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一张俏白而茫然的脸,因缺氧而憋得有些青紫色。
仰起的脸,湿漉漉的长发蜿蜒爬在脸上,唇瓣半启,睁开了一双浸在水中,乌黑清冽而冷漠的眼眸。
这一张脸,徐山山从记忆中找了出来,正是当初徐山山不惜耗费千金包下的小倌,南宫玉。
南宫玉显然没有认出徐山山,他眸中余悸未褪,呛得咳嗽不止。
“姑、姑娘……”
话未说完,这个柔弱不能自理的男人便一头晕倒在她肩膀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