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什么时候察觉的?又是什么时候打算将计就计的?”
“我没有察觉到你的目的,因为我从来就没有怀疑过你。当年你突然失踪了,丢下我与神庙,我便一直在找你……可十六年了,我找不到你,也算不出你的行踪,更不知道你是生是死。”
“直到……我看到了你对我命运批注的警世箴言——命格极强,其性凶狡,行枭雄之路,注定颠覆世间,以极残酷狠辣的手段登上天下共主之位。”
说到这,徐山山弯唇轻笑了起来。
“原来,师父早知我本性啊,伪装了这么多年,我的确也累了,我不想再压抑着自己来与世人虚与委蛇了。”
“我当时倒是猜到了一些你离开的缘故,我便在等,与其一动,不如一静,再以静制动,这或许是我破局的关键一步。”
“我与你,皆可算尽天下事,按道理来说,我们师徒之间的较量该是不分伯仲,唯一的区别,可能就在于你……不够我果断取舍。”
“为师知你心中有怨,当年是天门神庙、佛门伽蓝寺、玄门莲华阙、道门清霜楼、问心谷等,为求永葆景国安详,亦为了让景国永远在他们的操纵之下,才共同挑选出了你来,由我教导、
磨砺与创造你,成为一国大国师。”
“明面上你虽然是一国的大国师,但实则你的一切都是由他们赋予,你永远都无法违背他们的意志,你说得对,你哪怕再高高在上,连皇帝都奉你为帝师,你仍旧只是一具傀儡罢了。”
徐山山静静地听着它讲述,她的身世如何她一清二楚,她的经历如何更是没有人能有她这般感同深受。
“我很感激,是师父没有隐瞒,告知了我这一切,我曾以为,你会永远都跟我站在一起的,与我打破梏桎,挣破樊笼,可你却背叛了我。”
“影子”缄默了片刻,或许内心起伏,他声线干涩而克制:“倘若你没有那么偏激,内心没有那么多的怨恨,或许我真的会……”
“你从未信过我,在你眼里,笃定我就是你预言之中那个造成景国未来尸山血海的暴君,所以你不会的。”徐山山倒是很了解他。
“影子”也不再试图辩驳她的结论,正如徐山山也没有反驳他对自己下的定论。
“你正朝着预言一步一步而去,你在圣京颁布的铁血律令,加重了皇族与玄门之间的矛盾与仇恨,你必定要诛杀七王,掀起战争,这期间所造杀戮不知几许,若是仁君行事,定不会如此不管不顾。”
“仁君?景国历代历朝的仁君也不少,这种流血杀戮,国土分裂,百姓到了求神拜佛才可安心度日的时期,少过吗?”
“你们要的天下,是苟且偷生,是粉饰太平,可我要的天下不是这样的。”
镜面的虚拟世界开始在徐山山的脚下崩塌,支离破碎,“影子”被水波缠裹住了下半身,冰凌尖刺化为利箭,直逼它周身。
“他们大概已经猜到了你的身份了。”“影子”没有逃,甚至没有反抗。
徐山山手上一簇“冰花”正不断变幻着,她眸映冰晶剔透,含着捉摸不定的笑意:“你觉得我会在意?”
“神儿,你虽然已经将太乙神数领悟至最高境地,可你知道你与之对抗的是怎样一支庞大的力量吗?他们在这片土地之上蛰伏甚深,根基深厚……”
“我知道啊。倒是你,你一面背叛我,一面关怀我,一面与我敌对,一面又提醒我小心,你如此矛盾多变,你自己不觉得自己这样……很可笑吗?”
“影子”被刺成千疮百孔,它如雾溃散一瞬,又勉强凝聚成一团身影。
“我知道,等你找到我时,绝不会像我这般犹豫不决,你向来是一个果干决绝的性子啊……你会找到我的,且容为师再躲一躲吧。”
徐山山一挥袖,望星台上的光辉便尽数暗了下来,只余下淡淡的光晕洒在她白衣胜雪。
“毛毛……”
“山,你怎么了?方才我一直喊你都不应声?”毛毛奇怪地拿翅膀拍了拍她。
徐山山恍惚了一瞬,她发现她已经脱离了镜像幻境,垂眸搜索望星台一番,她道:“他算到了我会出现在这里,提前就布置了幻阵。”
“你入幻阵了?是谁?”毛毛讶道。
“能引我入阵者,这天下又有几人?”
毛毛一下就猜到了,他怒道:“他还想要做什么?”
徐山山却若有所思:“他几番出现在我的面前,却是各种迂回,从不以真身相见……毛毛,他能力也大不如前了,连我在他身上下了搜魂符都不曾识察。”
“真的?那他现在在哪?”毛毛惊喜。
徐山山将它拎到手上,轻抚其温暖的毛发,口上遗憾道:“我目前倒还推算不出来,且再等些时日他的行踪便无所遁形了。”
——
二月春
寒冬过去,万物泽披,春风所至,春绿怡人甚繁华。
小雨淅沥沥地落下,嫩芽催生,细柳轻拂堤岸,圣京近期热闹非凡,进京的各路人马也是越来越多了。
“少爷,你快瞧啊,那些马车上的都是各地选上来的秀男吗?”
一队接一队披彩挂绿的人马相继而来,圣京如洗的青石板路上欢歌曼舞,只见街道上都成了一行行叫人惊艳的风景线了。
春生背着包袱跟在南宫玉的身后,明明不想凑热闹,却被人满为患的热闹群众给挟裹着一块儿跟着队伍游行。
第192章 圣京选秀(二)
春生害怕走丢,小心地揪住南宫玉的一片衣角。
南宫玉则出神地看着花路之上,那些容颜炙盛、妍玉妙致的男子,他们皆经过一番精心打扮,从头发到衣服,每一处都透着别样的心思,叫人流连忘返。
虽然从没有与旁人攀比过容貌,可南宫玉自小便是知道自己长得比寻常人都要好看,越长大,他就越清楚。
以往一张好看的脸,只能叫他填饱肚皮,苟且偷生,是以他并不自傲于外貌。
可是,当他发现,假如他连身上唯一的优势都没有了的话,那他还拿什么来复仇呢?
春生见南宫玉一直盯着秀男,一言不吭,她咬了咬下唇,踌躇地凑近他小声道:“少爷,如今徐山山已是嶽帝了,皇宫那是什么地方啊,咱们没有关系,根本就进不了宫……”
南宫玉如今的心态早已经翻天覆地改变了,他并不想死了,他想知道一切的真相,为此他可以舍弃一切,牺牲一切。
来到圣京,既是徐山山为他引了个头,也是南宫玉必然的行程,只是到了这里,他才知道所谓天子脚下,像他们这样的人究竟有多渺小与卑微。
只要徐山山不见他,他想见她一面,难于登天。
“……春生,或许,我也可以进宫。”
春生蓦地睁大了眼睛,瞬间懂了,但她第一反应并不是为自己心酸苦涩,而是着急担忧南宫玉的处境。
她推开阻挠的人群,将南宫玉带到一处僻静巷口,巷子两旁,是低矮的灰瓦白墙,湿润的空气中弥漫着烟雨的氤氲。
两人四目相对,彼此眼中都有着千言万语。
“我知道,我们在外一直以夫妻相称,实则并未真正成婚,可是少爷,你……曾为妓,这是在照身帖上有记录的,一旦官府查验,你是不可能通过官府那一关的。”春生最后一次试图说服他。
可南宫玉却勾唇一笑,他此时身上似觉醒了什么似的,以往略显刻意的娇柔勾人神态,此时全然与他这一张得天独厚的脸融为一体,相得益彰。
媚骨天成,或许也不应只用来形容女子,一旦男子勾魂摄魄起来,那却是更为致命的吸引力。
“有何不可?莫非你觉得……我长得不如那些男人好看?”
春生心口一跳,她甚至有些不敢直视如今的南宫玉:“你很好、好看,可是……”
“你想说,光好看是没用的是吗?可这世上只要找对路子,便没有什么事情是走不通的,我自有法子解决我身上的娼印。”
这个道理南宫玉还是从变成了城主养女的幺妹身上学会的,这世上只要肯舍弃一些不必要的道德准则,足够狠心与毒辣,没有什么事情是办不成的。
——
太和殿上,嶽帝身着龙袍端坐于龙椅之上,底下的臣子们身着朝服,文东武西,分班而立,个个低头垂目,屏气凝神。
“所以你们都不赞成出兵攻打魏然,也不赞成攻打西梁?”
朝堂之上,气氛凝重。
“陛下,倘若我等主动出兵……打了胜仗也就罢了,万一输了,咱们圣京的威严与士气只怕会从此一蹶不振。”
一位大臣迈出队列,恭敬行礼之后,开始陈述起自己的想法,他言辞谨慎小心,不时偷瞄皇帝的神色。
“魏然是恪王管辖之地,近来年经营得当,属地不仅发展得富饶多金,更是大量屯兵驻防,乃景国最难攻克的城关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