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人群开始骚动,几个妇人花容失色。
刑部主事突然跪倒在地,这位年过六旬的老臣浑身发抖。
“莫不是……是天谴啊!”
这声嘶吼像投入油锅的火星,人群瞬间炸开。
这时老百姓中几个身着灰袍的身影在人群中快速移动,他们刻意压低的声音却如同毒蛇吐信:“七王已死,可天灾未消,这又是何人之过错?”
“就是,三王刚死,便天生异象,但凡是懂些看天象之人,就知道这是不祥之兆,这说明什么?”
“七王只怕是枉死了,真正祸害景国国运之人,根本还没有彻底铲除!”
地面突然传来诡异的蠕动声。
官员们低头,骇然发现那些乌鸦腐烂的尸体正在融化成黑色黏液,这些黏液如同活物般蜿蜒爬行,逐
渐汇聚成巨大的黑斑。
黑斑中心缓缓凸起,形成无数个眼球状的突起,齐刷刷转向高台之上的嶽帝。
噔!
这诡异惊悚的一幕让围观者都尖叫出声。
“护驾!”霍将军厉声喝道,长刀出鞘。
而在这一片混乱中,唯有始终关注着嶽帝的人,才能捕捉到嶽帝唇角转瞬即逝的笑意。
那笑容没有征兆,比风还要飘渺,比海还要深沉,仿佛看透世间一切虚妄。
官员之中的莫寒心头猛地一颤,某种不祥的预感如毒藤般缠绕上来。
嶽帝缓缓摘下头上珠冠,如瀑青丝倾泻而下。
当她开始解龙袍玉带时,礼部尚书赵大人惊得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陛、陛下,您这是作甚,这于礼不合……”
徐山山恍若未闻。
褪去龙袍后,她仅着素白中衣下了看台,走到了行刑台上。
她单薄的身影在乌云压顶的天幕下竟显得格外。
一众官员突然发现,这位以铁腕著称的女帝,身形原来如此纤细。
当褪去龙袍皇冠的嶽帝,便只是徐山山本人。
“孤曾向天下告示,禁止玄门之人参政、干政,扰乱民心,行非法、越脱法度之事,如今玄门分崩离析,七王伏诛,再无任何人能够威胁景国自治。”
徐山山的声音不大,却奇异地穿透了所有嘈杂。
莫寒感觉每个字都像小锤敲在头骨上,震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当听到“再无任何人能够威胁景国”时,他呼吸加重。
“陛下英明,佑我大景国运永昌!”群臣的朝贺声此起彼伏。
但此时情况着实有些不对劲,他们眼睛不断瞟向那些仍在蠕动的黑斑,喉结紧张地上下滚动。
“可是……”她的转折让所有人屏住呼吸。
在场官员看见她从腰间取出一枚青玉符——那是大国师的信物。
莫寒突然间明白了什么,只觉一股空前的寒意与恐惧顺着脊梁窜上来。
“在被禁止玄关术盛行的当下,却还有一人,足以影响天下变局。”
“谁?”
他们茫然。
徐山山道:“景国这些年以来,除了七王造反,玄门生事祸乱,更是天灾连绵,民不聊生,这一切只因国运被斩,天将降下妖祸临,导致毁灭。”
“而想要阻止这一切,就是要将夺走的国运、气运尽数归还,平衡世道。”
原来如此。
原来是这样啊。
他们终于明白,为什么景国的天象仍旧有不祥之征兆,原来梗节在此。
“陛下,该如何平衡?”
“自然是要切断源头,让倾斜的一方消失。”徐山山这句话说得轻描淡写。
仿佛一切的事情闭环了。
刚才南王他们的意有所指,那个“她”,再与嶽帝此时所讲的话结合起来,答案不就已经是昭然若揭了吗?
“难、难不成,那个人……是您?”大理寺卿的声音变了调。
素来冷静的重臣们此刻满脸惊惶,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龙椅上坐着的是怎样一个存在。
徐山山颔首,当众承认:“是我。”
当天灾与国运不昌的真相被揭露时,当嶽帝的承认引发一阵骚动时,所有人都呆若木鸡地望着高台,眼中满是信仰崩塌的绝望。
“这世上需要的景国皇帝,而不是既是大国师、不是嶽帝,更不是最强玄术的我。”
这句话像利剑劈开混沌。
“所以,七王诛,我也该将这世道之运归还于天地了。”当徐山山张开双臂时,莫寒跟霍将军仿佛意识到什么,猛地向前扑去,却见一道赤影撕裂乌云。
火鸾的啼鸣震碎了地上的黑斑。
一众百姓官员被热浪掀翻在地,透过模糊的视线,他看见那个单薄的身影在烈焰中衣袂翻飞。
奇异的是,陛下竟在笑,那笑容仿佛是在解脱、也似顿悟了什么……直到她化为灰烬,消散在这天地之间。
“陛下!陛下——”
嘶吼声此起彼伏。
莫寒挣扎着起来,怆惶爬奔过去,却只见一缕青烟袅袅升空,这世间再无嶽帝,再无大国师。
“陛下——”
与此同时,地上的黑斑如退潮般消散,狂风停歇,乌云间泄下一道金光。
他眼睛通红,欲哭无泪地怔怔望着恢复澄澈的天空,突然明白这一切都在陛下算计之中——从处决七王到天象异变,甚至包括此时自戕对于玄门余孽的警示。
她既然要解决玄门,让世间再无玄术异士干涉,那么她连自己都不放过。
因为她才是玄门中最具有威胁的那一位。
眼前一事狠狠地震慑住了玄门余孽,他们所有的心思,还没有覆灭的希冀,却在徐山山自毁的那一刻,坠入深渊之中。
好、好恐怖的一个人啊。
天空明明是蔚蓝澄清的,却下起了雨,阳光折射下,雨水晶莹剔透,冲刷着刑台,将血迹汇成淡红色的溪流。
莫寒弯腰捡起地上半融的皇冠,金属烫伤了他的手掌,他却浑然不觉。
在蒸腾的水汽中,他似乎又听见那个清冷的声音——
“莫寒,这江山……就托付给你了。”
第17章 番外——找到你了
景国某处偏僻小镇
梧桐叶落满长街时,一病弱懒散的女子拢了拢灰色道袍的领口,坐姿却难得笔直端正。
她双目半阖,如同入定,而她肩头的鹦鹉却百般无聊地扑棱着翅膀。
“无人问津,无人问津。”
女子额头青筋一跳,指尖轻弹鹦鹉的羽冠,目光扫过往来行人。
“别瞎叫了,你想让咱们看起来更惨一点吗?”
“穷,饿,惨。”
景国尚武,百姓只信手中刀剑,哪会信命数玄机?
她拂去桌面上掉下的落叶,又转过身,将写着“铁口直断”的布幡重新插稳。
这布幡既不是她买的,也不是她制的,而是在路边捡的,边角已经磨得发白,污渍也擦不干净。
“知道了知道了。”
她哄道:“今天,定能开张。”
绿毛鹦鹉跳上她脑袋,像坐窝一样蹲下。
一人一鸟,彼此不嫌弃,不离弃。
“姑娘……”
一道苍老的声音混着葱花香气飘来。
女子转头,看见三步外馄饨摊后的老人。
他围裙上沾着面粉,皱纹里嵌着常年灶火熏烤的暖意。
“老朽姓李,在这朱雀街卖了二十年馄饨。”老人搅动锅中翻滚的骨汤:“见姑娘坐了一整天,想必饿了。”
饿……
可没钱。
女子刚要推辞,腹中却传来轻响。
毛毛眼睛一亮,立刻扑到摊前木架上,歪头盯着蒸腾的热气。
“饿~”
可怜巴巴。
李老头看向鹦鹉,又转头看向沉默的女子,笑了起来:“行,我啊给你煮一碗馄饨。”
“我不能平白受惠。”女子解下腰间褪色的荷包:“不如替您算一卦抵这饭钱?”
李老头摆手:“咱景国人啊现在可不信这个。”
女子双眸清凉似水,端坐如青松:“因果循环,受施不报必遭其咎。您随便问一事,我为您解惑。”
“也罢。”李老头见她坚持,一边舀着开水中打滚的馄饨,灵感一动:“那老头我就问问,今日我能卖出多少碗馄饨?”
梧桐影里,女子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两弯新月。
她左手掐指。
毛毛突然安静下来,黑豆般的眼睛映着主人指尖流转的光晕。
“四十五碗。”她笃定道。
李老头一听这个数,再次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晨起已卖四十三碗,加上姑娘这碗便是四十四了。”他根本不信:“莫非午后只能卖出一碗?”
女子接过青花碗。
薄皮馄饨浮在清汤里,像一尾尾银鱼。
她吹散热气,并不辩解。
“老李头的手艺,每日少说卖百八十碗。”旁边一卖炊饼的妇人插嘴:“姑娘这卦怕是不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