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被其玄妙之奥义吸入心神,默默念道:“积阴德,渡人造化……这不是佛家教义?想不到这神算子,还是个圣父啊。”
可偏教出一个品行卑劣,又蠢又坏,如伥鬼一般的弟子。
她阖上书,左手指尖轻轻敲击桌台。
徐山山深邃莫测的瞳眸敛着些许光华:“毛毛,我所修习的太乙神数可替人重塑命格,自然包括徐山山这具身体天残的问题,只是……”
太乙神数是一门失传的高等文明秘术,它不仅能预测国家大事和天灾人祸,还能够逆天改命,而此法唯景国大国师才能习得。
毛毛先是惊喜,随即又紧张询问:“只是什么?”
“她在外欠下了许多孽障,人死如灯灭,但若还活着,这些孽帐自然会找上门来,学命术道法,讲求因果,欠下的业不还完,这命便改不好。”
“另则,她底子薄,还需得寻找出五件与她五旺契合的法器才行。”
五旺包含健康、事业、财富、智力与运气。
毛毛听后却松了一口气:“你堂堂景国大国师还能解不了孽障?你还是赶紧算算那五件法器在哪,咱下山去找。”
徐山山这具身体不再是玄法高深的大国师了,但相师的本领倒没丢,她掐指一算,顷刻,表情变得微妙了起来。
毛毛赶紧问道:“怎么了?”
她露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神色,似笑非笑道:“利西,有攸往,夙吉,倒是巧了,第一件催旺健康的东西,在西边,江陵城,一个和尚的手中。”
巧吗?
确实太巧了。
——
隔日,淡青色的天空镶嵌着几颗残星,徐山山便起身收拾行囊准备下山。
这时,窗外梧桐树簌簌风动,山间清新的空气变得阴湿沉闷,似平自然界的秩序被打破。
她似感应到了什么,便来到书案,从一排笔挂中挑选出一支紫毫,然后沾上匀研的朱砂,龙飞凤舞在符纸上画完一串繁复的咒纹。
一张接一张,不像应急,倒是囤货。
一刻钟后。
“观微道观”外却来了一群不速之客,凌乱的脚步与皮甲相互摩擦“嘎吱嘎吱”的声响,只见外围已然被一群部曲包围了起来。
这杀意凛然的阵仗,完全就是奔着灭门惨案的规模来的。
一个身形彪悍的男子大力拍门,仿佛要将那扇门震碎。
“徐山山,你这个欺世盗名的神棍,赶紧滚出来,否则别怕我等不客气,直接砸了你这间道观——“
徐山山耳聪目明,她落下最后一笔后,便对外聆听,毛毛盘翅窝在她脑袋上,红眼珠子竖成一条线:“山,好大的杀气,来者不善!“
“不过是债主找上门了。”她神色淡定。
道观外。
“不肯出来是吧,拿斧头来,给我劈门!”
可不等他们动手,道观紧闭的朱漆阙门被人打开了,一道简朴纤细的身影走了出来。
她步调悠慢,双手插袖,一身浆洗破旧的宽大道袍,长长的袍袖垂于脚尖,身姿端正,从脚后跟到颈部垂直呈一条直线。
那一刻俯瞰众生的仪态,仿若端庄于云端的神明莅临。
凶狠叫门的魏梁,动作一僵,打量半晌都有些不敢认人。
谁?
这是徐山山……吧?
如此朴素神性的徐山山,却很难让人跟数月前那个寡廉鲜耻、花枝招展的女人联想到一块儿去。
“够胆量啊徐山山,竟然没有逃。”
宝马雕车内传来一道阴阳怪气的惊叹声音。
他似在笑,但忍怒的声线却像刀子:“也是,你胆子如果不够大,又怎敢将你那一套骗术施展到我柳时祐的头上!”
所有人都以为她在听到这一番话后会感到心虚害怕,再跪地求饶,但偏偏她站在那里,眸中倒映着朝阳清辉,却比在场所有人都镇定从容。
听到对方自报名号,徐山山才想起这是哪一个被原主骗了的倒霉蛋“债主”。
柳时祐,江陵城豪门富绅柳家的二子,因为家中接连不断发生祸事,便打算请一个风水师来看看。
恰好原主缺钱便找上了他,她假意调整风水布局,不仅骗着他买了不少辟邪吉祥物,以驱邪化煞,还信誓旦旦说从此柳家定会否极泰来。
但假的就是假的,如今见宝马雕车上黑气罩顶,还有一缕血色红光,便知柳家的情况愈发严重了。
她问道::“柳时祐,如果只有一个选择,你是想杀我,还是想要救你们柳家?”
这一句话,不在他们意料之中,一下就让场面安静了下来。
舆车内的人愣了许久,简直被她气笑了:“徐山山,你休得再故弄玄虚来糊弄老子了,我早就打听过了,你屁本事没有也敢跑出来招摇撞骗,如今神算子已死,你也再无依仗了,今日就换我来给你批命,你徐山山今日——必死。”
柳家部曲面露寒霜般的杀气,抽出长刀,光线下寒意逼人。
显然废话不多话,直取她狗命。
毛毛的鸟毛炸起,徐山山则将手从拢袖中抽出,符咒在袖袍内刺刺闪动,她神色诚恳道:“你不妨再信我一次,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我已经学好了本事。”
柳时祐:“……”
这女人究竟是傻还是当他傻啊?才几个月时间,她就能从神棍变神仙?
徐山山抬起头,道袍猎猎,又道:“巳时一刻,天狗食日,日月无光,乃通阴阳、测命数的最佳时刻,你若不愿信,仍执意要杀我,那么你们柳家气绝之数也自当命该如此了。”
哈?!
气绝之数!
命该如此!
她这个骗子,都到这种时候了,还不知悔改,她还敢诅咒他们柳家!
柳时祐脑子都快气炸了,他能信她吗?
他信她个鬼!
他一手紧攥窗橼,朝魏梁怒吼道:“叫她闭嘴,杀了她!”
“快,动手!”
魏梁一挥,就在柳家的部曲就拿着锋利大刀步步上前时,徐山山无视这迫在眉睫的危险,清浅平和的眼皮反倒朝下望去——
只见道观前蜿蜒的山道上,又来了一拨人,一名青袍的老者扶着一口竖立的棺材在前,后方重兵相拥,铁戟利器乌泱泱,甲光朔寒林欲摧,汇聚成一股强大的气势。
第3章 英魂
什么人啊?
好大的气场!
魏梁跟柳家部曲动作一顿,惊疑不定。
他们一到,原本并不逼仄的道观大门前,却是一下人满为患了。
明眼人一看都能看得出来两方队伍的区别,一边是拿钱买装备凑出来的雇佣兵,另一边甲衣朔冷,如尺整齐,十有八九是上过战场的正规军队。
柳时祐听到了动静,撩开车帷小心看去,当下心惊。
不必说,这位不怒而威的老者定是一方人物。
老者眼神漠然,似乎并不在意眼下的紧张氛围,他挥退了左右,亲自上前询问:“请问,神算子可在道观?”
来找神算子的?
那是来算命问卦还是寻亲探友?
魏梁舔了下嘴唇,不敢造次,只试探性回答:“老人家,你来晚了,神算子在数月前便死了。”
老者一听,如遭雷殆,顿时脸色煞白。
“……终究还是来晚了一步啊。”
观其面色失望居多,魏梁面露欣喜,当即判定对方是来求卦问事的。
既然对方跟神算子非亲非故,也定然是不会管徐山山这桩闲事了。
然而当徐山山的视线从那一口特殊的黑棺中挪开后,她的声音却出奇不意破空而来。
“并不晚,你若愿护我周全一刻,我便替你算出黑棺之人死亡的真相。”
老者蓦地抬头。
她的声音有一种奇异的魅力,只这一句,却仿佛有着能够触摸灵魂的力量。
老者神色凌厉异常,一股金戈铁马的气势当即散发出来:“你在说些什
么,你可知骗老夫的下场?”
不等徐山山再开腔,魏梁就慌了,他急忙上前拆穿。
“老人家,你千万别信她这个骗子,她虽然是神算子的徒弟,但只会骗钱,我柳家就是被她给坑害惨了,这才上却邪山来寻她的仇。”
老者眉宇间的“川”字纹褶皱得更深几分,他审视地盯着徐山山不放。
“你是神算子的弟子?你知道什么真相?”
魏梁见他还是不信,只能朝徐山山骂道:“徐山山,你说我柳家的衰败乃被人借运,所以才会接二连三出事,可我们按照你的法子去做,但柳家没有任何好转,反倒死的人更多了!”
这话不假。
原主自私凉薄,敛了财便拍拍屁股走人,却不知这事造成的罪孽非同小可。
徐山山暂且对此事不予评价。
她迎上老者的眼睛:“不过就是一刻钟罢了,你连半年的时间都等得,想必也不会吝啬这点时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