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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六十一年正月初八,于乾清宫办千叟宴,上令雍亲王二子赋诗,载于起居注。
正月二十二,令雍亲王代御驾巡视京畿。
四月,康熙赴热河行宫避暑,令雍亲王留京理政,召雍亲王世子、三子随驾,后者勇武过人,在七次围猎中尽拔头筹,康熙赞曰:“不输朕与胤褆当年。”
七月,御驾返京。
康熙今年回来得比往年都早上几个月,虽然还在盛夏中,但他没有感觉到多少酷热难耐。
并不是他耐受度提高,反而是近年身体大不如前,连带着对温度的感知都变得迟钝了。
在木兰围场跑了几圈,又不慎邪风入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太医建议他回京好生休养。
此外,康熙提前回宫,还因为日前朝中近三分之一的大臣联名上奏,控告四爷,说他“有负皇恩,妄图改弦易辙,施行苛政,于皇上不孝,于大清不义”。
这种说法虽稍夸张了些,但并非空穴来风。
外人眼中,康熙收到消息起就沉郁不快,告状之众嗅到风向,又是一连数封弹劾直达御前。康熙终忍不住满腔怒火,匆匆回宫,向四爷兴师问罪。
乾清宫内,确如旁人所料,发生了一场气氛沉重的对峙。
“朕还没死呢!”康熙将茶盏摔在四爷面前,咬牙切齿,口不择言,“你这是反了不成?!”
周围跪伏了一地的内侍宫女,皆是浑身战栗。
四爷撩开袍角,直挺挺地跪下,面无异色,“请皇阿玛息怒。”
跟着康熙一同回宫的弘晖也跪在四爷身边,不知该劝暴怒的康熙,还是劝自家固执的阿玛,遂半低着头沉默。
“胤禛,雍亲王,”康熙一字一顿地念着,“你可知错?”
“若皇阿玛是说粮仓亏空,儿臣问责处置四省总督并户部吏部十六人一事,儿臣不知有何错漏之处。”四爷沉声道,“一群国之蛀虫,皇阿玛可是觉得,儿臣罚得太轻了?”
“放肆!”康熙指着他喝骂,“你可知外头怎么说你的?苛政如虎,罔顾上意,其心可诛!!”
朝中部分人对他的评价,四爷怎会不知,他们能顺利告状,还多亏四爷没阻拦。
按照他原本的谋算,他该会在夺得大位、彻底掌权后,才有机会清算这波人。但如今康熙放权,再看到那些人和事,他忍不住。
他还想试探一二。
四爷直视康熙,道:“儿臣只在乎皇阿玛如何看待儿臣。”
康熙居高临下俯视着他,脸上怒容稍敛,却让四爷背后泛起一阵凉意。
眼前的人是八岁登基、统御天下六十载的帝王,四爷的权术手段,大半都来自于康熙。
即便此刻康熙年老身衰,被他用那双深不见底的龙目全神注视着,像是能穿透他的皮囊,看透他内心最深处的所思所想,四爷心如擂鼓。
但越是这样的时候,他越不能避让。
父子二人视线交锋,更胜言语万千。
康熙微拱的背慢慢挺直,“爱新觉罗·胤禛,朕有几句话要问你。”
“儿臣,躬听圣训。”
康熙问:“此番你可有徇私枉法,报复故敌之心?”
四爷笃定,“儿臣没有。”
康熙又问:“自你入朝以来,可有做过利己损国之事?”
四爷坦然,“儿臣无愧于列祖列宗。”
康熙停顿片刻,开口如惊雷:“朕若把这大清江山交给你,你可能扛下?!”
满屋屏息,本就跪伏着的宫人,又把胸口向下压了一寸,恨不得把头埋进地里,省得听了什么不该听的话,枉送性命。
“儿臣——”四爷胸口起伏,额头在地上扣出一声闷响,“承蒙皇恩,当仁不让!”
这句话明明白白说出口,康熙长长地舒了口气。
他定了定神,起身绕过桌案,对四爷和有些被惊吓到的弘晖伸出手,容色缓和,“起来吧,朕没生气。”
因为四爷所为,本来就他想要看到的。
康熙年轻时,有过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时候,这十几年却顾虑太多,行事越发宽和。说难听点,他给后继者留下的不是个好摊子,所以才看重四爷公心最重,不为声名所累。
四爷站起来,和弘晖一左一右扶住康熙,心里高高悬起的巨石总算平稳落地。
他何尝不是在赌呢?
赌康熙对他还有父子之情,赌康熙仍然是那个平三藩、驱外敌的英明君主,把江山社稷置于权势斗争之上,赌这是对他的考验。
以他对诸方消息的判断和对康熙脾性的了解,康熙并不像真动怒,但他也不能笃定,康熙会容忍他的僭越。
四爷甚至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说句大不敬的话,即便康熙现在后悔选他,四爷也有自信能得偿所愿。
好在,他与康熙互相试探博弈,都没让彼此失望。
他终究比二哥幸运。
……
这场风波,还没起就散了,让朝中某些人大失所望。
康熙问四爷时,尚有十余宫人在场,消息不胫而走。
第二天就有人上奏,吹捧四爷贤明有为,请康熙下旨立太子。可又令人摸不着头脑的是,康熙斥责驳回了。
有亲信向四爷探听,也得不到只言片语的解释。
但更多的人,开始默默揣摩和适应四爷的办事风格。
康熙只在宫中住了三天,赏赐众妃,其中德妃那份最重,变相又给四爷撑腰,接着就搬到了畅春园。
又过三日,他觉着在畅春园“孤苦寂寞”,再跑到圆明园,把四爷赶回宫里干活,自己留下玩小孙子们。
“福宜来,皇玛法给你看个好东西。”
午后,康熙溜达到三胞胎处,变戏法似的掏出一把卸了弹药的火铳,在三蛋面前显摆,“听你三哥说,你会拆是不是?”
不料三蛋嫌弃地推开,“太重了,笨笨的,不要。”
“你这不识货的小家伙,”康熙不爽了,“这可是工部和兵部最新改良的火器。”
三蛋更不爽,不懂为什么四爷口中君心难测的皇玛法,会是个烦人的小老头,老是打扰他们做实验。
三蛋转身,不想理他。
康熙也不生气,背着手在三蛋房间里绕了几圈,就从角落花瓶后的暗格里翻出一个盒子来,动作之熟练,一看就知道有内线。
三蛋顿时如临大敌,扑上去抓住康熙衣角,“你不能动!”
这是他瞒着姐姐悄悄做的,可不能叫人发现了。
康熙“嘿嘿”怪笑,打开盒子,里头是一套小巧精致的弩/箭,对比起来,康熙手里那把,可不就是十分笨重么。
“这是你新做的玩具?”康熙拿出来摆弄几下。
“才不是玩具,”三蛋反驳,“很厉害的!”
康熙看出来了,这似乎是个正经武器,就是不知威力如何,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他招呼三蛋,“走,跟朕去试试靶子。”
“皇!玛!法!”
等乌希哈匆匆赶来时,看到的就是康熙把三蛋半抱着,左手/弩右手/枪,一会儿“咻”一会儿“砰”的,整个人都要抓狂了。
康熙放下手中的家伙,对满脸心虚的三蛋耸肩,“小管家婆来咯!”
第119章 梦想了
小小年纪就操心个没完, 乌希哈也不想的。
奈何天才弟弟们总有自己的想法,还有康熙、弘时这些不省心的偶尔来掺和一下,给她的养蛋生活不停增添难度。
“是皇玛法给我的, ”三蛋手一缩,身子一钻,跑到乌希哈身边,举手以示清白, “我没乱做东西!”
乌希哈拉过他上上下下检查一遍,小松口气, 转向康熙福身行礼,“给皇玛法请安。”
“乌希哈来了啊。”康熙笑眯眯地打招呼,没戳穿三蛋的谎言。
这小半年,乌希哈见康熙的频率不知翻了多少倍,大部分是私下玩闹的场合,心肠九曲十八弯的康熙想要跟几个小辈打好关系, 不要太简单。
如今,乌希哈更多的还是把康熙当做心态返老还童的祖父, 就像当年的太后一般, 要人哄着陪着。
她苦口婆心地劝:“皇玛法,三蛋还小,这些刀啊剑啊的, 太危险了。”
康熙笑笑,“男孩子嘛,不玩刀剑, 难道去绣花?”
乌希哈还要再说, 康熙摆手道:“朕知道你是担心他们磕着碰着,放心, 有人看着呢,老四和他们额娘都没你操心。”
这倒是,四爷给三胞胎都安排了两个胆大心细的练家子看护,尤其是他们要折腾些别人看不懂的东西的时候,必须在一步可及的地方盯着。
康熙抬起右手,平举瞄准十丈外的稻草靶子,手指微动,只听“咻”的一声,一道寒光从他袖口疾射而出,扎进对面靶心。
乌希哈立刻狗腿地鼓掌称赞:“皇玛法威武霸气!”
“这袖弩是个防身的好东西,”康熙摸了摸套在手腕处的固定装置,“可以给军中斥候精锐装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