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苹立刻低头请罪:“格格恕罪,许是奴婢看花了眼吧。”
但她仿佛、也许、大概,在吴希“呼救”时,确实看见四爷的手指动了下。
吴希知道青苹不是乱讲话的人,忙道:“额娘,要么你真打我几下试试,不是说阿玛疼我么,说不定你打我,他就醒了呢!”
宋氏连吴希也骂了:“净说些胡话。”
她怎么舍得打女儿呢?
如同吴希知道宋氏是为了她甘愿冒险,宋氏也明白吴希出现在这里为的是什么。
她对吴希哄道:“你听额娘的话,先去额娘屋里呆着,休息休息好吗?阿玛这里,额娘会好好照顾的。”
吴希摇摇头,直接拉住宋氏的手。
她将全部心神凝聚在掌心,宋氏很快感受到一股越来越强的凉意。
“额娘,让我试试帮阿玛退烧吧。就像以前我帮额娘那样。”
吴希两岁时,宋氏发过一次烧,抱着她睡了一觉,莫名其妙又好了。
宋氏心神震动,忙捂住吴希的嘴巴,警惕地瞄了一眼青苹和守在门外的两个下人,“你瞎说什么!”
吴希再次重复道:“让我陪着阿玛和额娘吧。”
宋氏抹了把眼睛,重新抱起她,用力搂紧。
片刻后,她又将吴希放回到四爷身边,把她的小手跟四爷的大手放在一起。
她温声道:“那你就在边上陪着你阿玛,额娘去给你们准备吃的喝的用的。”
罢了,她们母女总是要在一起的。
剩下的,就尽人事,听天命吧。
与此同时,狮子园外。
弘晖已经见过了康熙。
康熙对四爷的病情还是十分关注的,听闻弘晖带人赶来侍疾,立刻接见了他,赞他孝心可嘉,并好生宽慰了一番,又另指派了一位太医给弘晖,下了口谕务必保证孙子康健。
然而弘晖要带着太医进狮子园,去四爷跟前看望时,又一次被苏培盛拦下。
弘晖压着火,已然不耐烦了,“苏公公,这是何意?”
苏培盛跪下磕头:“大阿哥息怒,爷昏迷前吩咐过,万不可让您近身,您只管在外头调度,您的孝心爷都知道。”
接着弘晖带来的人中跪了一片,“请大阿哥多想想福晋。”
那位随他来的太医也劝道:“大阿哥,这时疫感染性极强,万岁爷也嘱咐过,您自个儿千万得注意防护,近身伺候自有奴才们在。”
苏培盛起身,掏出令牌印信若干,递给弘晖,“大阿哥,说句不敬的,伺候爷的活儿,奴才比您强多了。外头的这些事就拜托给您了,爷没醒,万岁爷和其他几位王爷贝勒,奴才可不敢随意招呼。”
弘晖攥紧了手中的东西。
父母慈心,父母慈心……
他该担起贝勒府大阿哥的责任,在四爷暂时缺席的时候,扛起事来,真正为四爷分忧。
他又问苏培盛:“那二妹妹呢?”
提到吴希,苏培盛眼底多了一分温度,“二格格和宋格格已经在爷身边侍候了,奴才这便去给她们搭把手。”
弘晖闭了闭眼,沉声道:“苏公公,不仅是阿玛,二妹妹也得全须全尾地回京城去,知道吗?”
“奴才遵命。”
……
一个时辰后,四爷的温度仍然滚烫。
新来的太医在园子里安顿好后,和另一位早前为四爷诊治的太医、几位民间寻访来的大夫被苏培盛带着给四爷进行会诊。
结论仍旧与之前一样,当务之急是要给四爷降温退烧。
开了退烧药,四爷用不进。
冷毛巾裹冰块敷额头,不好使。
宋氏和苏培盛还在吴希的建议下,拿烈酒给四爷擦身,仍然无用。
入了夜,四爷已经偶尔出现抽搐、呓语等症状,脉搏时快时慢。
绝望笼罩在众人心头。
因为有外人在,吴希将病人交给专业人士,乖巧地坐在一边,不声不响,只偶尔给宋氏递递毛巾和水。
然而第三次灌药失败,宋氏的手已经抖得端不住药碗,苏培盛双眼满是血丝,几位大夫也连连摇头叹息。
吴希走到床边,对两人道:“苏公公,额娘,让我试试吧。”
苏培盛愣了愣,他方才一度都忘记了吴希的存在。
他看了看床上的四爷,又看了看似对吴希出现在这极为不解的太医,勉强笑着对几人道谢,“大人们辛苦,先去边上厢房歇着吧,这里奴才看着就好。”
他像吴希希望的那样,带着其他人离开,屋里暂时只剩下宋氏、吴希和值夜的青苹。
“就……当活马医。”吴希对宋氏低声说了一句,宋氏默许。
她踢掉鞋子,爬到四爷床头,抱住他的脑袋,小小的额头贴上他的,闭上双眼。
吴希不知道自己的金手指到底是什么原理,只能凭着直觉和意念,试图调动那股难以捉摸的玄妙力量。
额头相贴处,温度在降低,让吴希知道她的努力方向是对的。
求求你了,醒过来吧。
……
意识仿佛飘浮在空中,四周都是白茫茫的一片,没有边界,又处处都是边界。
四爷很奇怪,难道他又被另一个“四爷”给困在了身体里?
……不对,他想起来了。
他突患时疫,起了高烧。
苏培盛给京城去了信,贝勒府必会派人前来侍疾。
昏迷之前,他只来得及交代苏培盛,若弘晖来了,不能让他近身以防染病。
他是皇子,康熙必会下令全力救治他,四爷并不担心自己会被怠慢。
但身体被灼烧着,意识越来越昏沉,他能感受到身边人来来去去,听见有人在哭泣,有人在叹息。
他逐渐产生某种预感。
也许他就要不行了。
恍惚过了许久,他听见有个熟悉的、清凉的声音在喊他“阿玛”。
四爷循声而去,突然间,仿佛失去了重量,被一股力量托着,不停地盘旋向上——
又猛地落下。
他发现自己来到了一处装饰奇怪的院落中。
里面有许多孩子,从幼儿到少年,男女都有,穿着他没见过的款式的衣服。
“吴希,快过来!”
一个中年女子冲孩子们叫唤道。
其中一个扎着小辫子的、不及三尺高的女童应声回头,嘴角一弯,两个熟悉的小梨涡分外甜美。
这是……他的二格格?
第30章 起名了
这是他的二格格。
四爷靠近她, 想要伸手触碰。
然而他此时为无形之灵,只有虚影从女童身上穿过。
随着女童向外奔跑,四爷不受控制地被吸引在她身侧, 与她一同向前。
他听见女童唤那名中年女子“院长妈妈”,知晓了她不知亲生父母是谁、在何处,被衙门的善堂收养抚育。
除了她以外,一切都模糊不清。
时间仿佛化作流光飞逝, 四爷作为一个旁观者,看着这个名叫“吴希”的小女孩从女童一点点长高, 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
周围隐约的轮廓和声音,告诉四爷,她上了学堂,被夫子夸奖,被同窗喜爱。
她起初脖颈上围了一条红色的领巾,然后又换成了胸前一个铜板大小、金红相间的徽章。
她似乎很骄傲能拥有它们。
原来他的二格格长大后, 是这般模样吗?
如同他想的一般,仍然是纯善的性子, 笑得更加明媚, 一看便让人心生欢喜。
四爷猜测,这或许是二格格的前生或来世。
眼见少女逐渐成人,女大当嫁, 四爷怀着一腔老父亲的慈心,等着找某位尚未出现的男人的茬。
但他并没有等到,便再次感觉自己被高高抛起, 落在一片虚无之中。
这里没有二格格的影子, 四爷甚至连自己轮廓都感受不到了。
数不清的讯息汇成一波波海浪,向他涌来——
四爷看见了很多个“自己”。
没有底线地宠溺着武氏的“自己”, 跟兄弟争夺女人失去亲王之位的“自己”。
还有各式各样为了所谓的“真爱”失去理智和原则、妄为胡闹的“自己”。
四爷知道那并非占据他身体的妖魔鬼怪。
那也是他,只不过是被七情六欲支配的他,而不是完整的他。
四爷对着虚空大喊:“你们究竟是何方妖孽,为何要咒爷害爷?”
虚空之中似有许多魂灵聚集在远处,传来无声的回答。
——那是因为,我们爱你呀。
——你太清冷了,我们想让你拥有很多的爱。
四爷冷笑着质问:“爱?你们又知晓爷经历为何,所求为何?”
“恣意摆布是爱?扭曲神智是爱?”
“强加自身妄想于旁人是爱?”
“将一己私欲置于是非公理之上,也是爱吗?!”
对方这次没有回应,声音变得嘈杂,像是起了内讧,互相争执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