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四爷摇头,把她的小脑袋转回来,对她道:“这是今日要呈给你皇玛法的奏疏,有关大清贵女抚蒙联姻之策,阿玛想请乌希哈帮阿玛看看。”
第62章 上奏了
乌希哈惊讶, “让我也看?”
四爷摸摸她的头,“这一切,算得上是因你而起, 所以阿玛想听听你的意见。”
他发现,或许是因为年幼,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乌希哈总能看到些他们看不到的地方。
四爷并不排斥, 反而看重珍惜,将其视之为一种机缘。
“其实都是意外。”乌希哈不好意思道。
这一趟, 她更像是个旁观者,真正的主角应该是乌林珠。
“来,你先自己看,有看不懂的再问阿玛。”四爷将奏疏翻到最前。
某种程度上,也算是考校她的功课。
古文的用语和行文,乌希哈不太习惯, 但这个机会太难得太珍贵了,她忍着头昏脑涨, 一个字一个字看过去。
毕竟是写给康熙的奏本, 开头少不了歌功颂德。
接着四爷详述了此番查访的所见所闻。
将一切诉诸于文字后,乌希哈再次感受到这几页纸上承载的那些贵女们的血泪。
即便到了未来,她们留给后世的也只是短短的“抚蒙”“早逝”“守寡”等只言片语。
后人知道康熙大帝、康乾盛世, 却无人知晓她们的过往生平。
乌希哈的鼻子又开始发酸。
她告诉自己,就是因为这样,她才要努力试着去改变点什么。
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
翻过一页, 乌希哈看到了恪靖公主的名字。
四爷在奏中历数恪靖出嫁十四年来的种种功绩, 称赞“恪靖可保喀尔喀部数十年无忧”“实乃皇父高瞻远瞩”“抚蒙贵女当尽以此为表率”。
四爷对恪靖大着笔墨,是想用这个鲜活的成功例子, 让康熙更容易接受。
一个恪靖,顶得上十个、百个曾经的乌林珠。
前日,四爷与恪靖深谈了两个时辰,意外发现她确实对嫁到蒙古没有一丝怨言,只有庆幸。
“在紫禁城,我只是一个不受重视的贵人之女。但在喀尔喀草原,我是人人爱戴的‘海蚌公主’。”
那位喀尔喀亲王,对她几乎是言听计从,不染二色。
他们一直小瞧了她。
有了对比,四爷进一步提出自己的看法建议。
指婚前人选的斟酌确定,应考量其性情能力而仅非身份。在名利上给抚蒙格格嘉赏,前期培养她们的各样技能,出嫁后也需要保障相应的人手与后勤。
她们不应该是消耗品。
那样不仅达不到安抚联合草原的目的,反而会叫蒙古看轻大清,生出多尔济色稜那样的反骨。
她们是在奔赴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朝廷理当让忠臣良将有泰山可倚。
比起乌希哈的某些异想天开,四爷的奏疏基于当前国情和康熙的执政需求,极大可能被康熙采纳。
乌希哈以为,能迈出这一步,给予抚蒙格格更多的重视和支援,暂时已经足够好了。
路要一步一步走,才能稳当。
但乌希哈也有些另外的、自己的小看法。
她伸手顺着条陈指下来,依次道:
“阿玛,这个给‘族中’的封赏,能不能给她们自己呢?”
“以后归宁宴每年都办,是不是可以请京城的娘家人一起来团聚?”
“还有,除了朝廷,她们自己也可以联合起来,有个像是端敏公主或者恪靖姑姑那样的主导者,让她们时常通信往来,聚会商讨,互相帮助扶持。都说远亲不如近邻,她们是近亲加近邻,或许比朝廷的护卫更能理解彼此。”
乌希哈说的每一个字,四爷都认真聆听,时不时在奏本上划去、增添几行批注,除了少数可能犯康熙忌讳的,其余都采纳了。
他仍然更多地站在政治大局考虑,但他愿意接受乌希哈为他补上一份女性视角的关怀。
四爷听得越认真,乌希哈说得越多。
一个时辰后,他将奏本重新抄写一遍,在最末落款,又把笔交给乌希哈。
乌希哈慌忙捧好,小心地不让墨水弄脏奏疏和二人衣物,疑惑道:“阿玛?”
“在这儿,”四爷指着自己名字之后的空白处,“写上你的名字吧。”
“真,真的可以吗?”乌希哈不敢置信,“可我又不是皇玛法的臣子。”
“何以为人臣?忠君直谏,心怀大义。”四爷摸着她的头,认真鼓励道,“你当得。”
乌希哈仍有些忐忑,四爷握住她的手,像过去教她习字那样,一笔一划在奏折上签上她的名字。
——臣胤禛,乌希哈。
待墨迹干涸后,乌希哈忍不住用手反复轻轻摩挲,嘴角高高翘着,甚至感觉到些许酸痛。
她仰头看向四爷,眼前这个人给了她太多的纵容和信任,让她克制不住想倾诉更多、恳求更多。
“阿玛,以后能不能,能不能不要让那么多格格抚蒙?”
乌希哈这话让四爷怔住。
她是把他当做何等身份在请求?
乌希哈继续道:“我们可以造很强的武器,训练厉害的军队。”
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
“江山重于私情,大局之下,没有民族之分,男女之别。”四爷没有答应或是拒绝,只是叹息,“但这江山,也是由无数私情汇集而成。”
“若有朝一日——”
有朝一日,惟愿国泰民安,爱女无悲。
……
未时末。
康熙龙账内,只有他与乌林珠二人。
明日便要拔营回京了,乌林珠今日主动求见。
今天的她,换回了未婚时的满族装束,这几日得到了实实在在的静养,在康熙的交代和四爷的关照下,各色药膳补品流水般进了肚子。
心中不再郁结,又顾及到肚子里的孩子,乌林珠来者不拒,短短几天,整个人圆了一圈,面色也红润起来。
她此前太过憔悴消瘦,乍一看,仿佛变了个人。
或者说是变回了她本该有的模样。
康熙的眼神有片刻恍惚。
“坐吧。”康熙指了指边上的绣墩。
“谢皇玛法。”乌林珠入座时,一只手下意识地扶着肚子。
康熙问:“这个孩子,你打算如何处置。”
“孙女要生下他。”乌林珠道,“前几日,孙女已经求见过端敏公主,请皇玛法准许孙女暂时搬往左翼中旗。”
没有了多尔济色稜,又求得端敏公主的庇护,乌林珠对独自生养孩子并不担忧。
这是属于她一个人的孩子。
希望她的识大体、顾大局,能让康熙对京城中的胤褆和同母弟妹们,多几分宽待。
康熙沉吟片刻,道:“端敏那个性子,确实能护得住你。这孩子也是我们爱新觉罗家的子孙,多尔济色稜的事情,不会牵连到他头上。”
达楞泰一支即将被问罪,但整个科尔沁打断骨头连着筋,与大清关系必然陷入低谷。
这个孩子生下来,会成为一个很好的缓冲。
得到这句准话,乌林珠欣喜地起身跪谢:“孙女叩谢皇玛法隆恩。”
“请皇玛法放心,孙女定会好生教养这个孩子,叫他日后忠于朝廷,为大清稳定蒙古!”
经此一遭,乌林珠不愿再逃避怯懦。
她想做另一个端敏公主、恪靖公主。
她和孩子的将来,还有无限可能。
康熙颔首,眼神欣慰。
他想起,乌林珠出嫁前一日,进宫拜别长辈时,亦曾有言。
“长孙女乌林珠,愿以此身为大清尽忠,为皇上尽孝,固我大清山河。”
祖孙二人忆起当年,怅然不语。
直到梁九功的声音在外响起:“万岁爷,雍亲王携乌希哈格格求见。”
“老四和乌希哈?进来。”康熙传召,又叫住了想要起身的乌林珠,“他们俩,你无需回避。”
乌林珠站到一旁,“四王叔和乌希哈妹妹对孙女有大恩,宋侧福晋近日对孙女关爱照料,还未曾正式拜谢,是孙女的不是。”
四爷和乌希哈被梁九功领进来,给康熙行礼问安。
见到一旁的乌林珠,乌希哈对她晃了晃系着红绳的左手,乌林珠回以微笑。
现在这是她们的小暗号。
四爷将奏本交给梁九功,对康熙道:“此乃儿臣近日所思所想,恭请皇阿玛阅。”
“呈上来。”
康熙翻开奏疏,并不意外是与贵女抚蒙之策有关。
为君者,喜怒不形于色,四爷和乌希哈无法从康熙的表情上判断出他的观感。
比起四爷的心中有数,乌希哈就紧张多了,手把四爷的衣摆揪出了花。
康熙翻翻停停,过了近两刻钟,才翻至最末。
在落款处看到乌希哈的名字,康熙稍感惊讶,片刻后又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