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雾缭绕间,一幅画卷展开。
画面上是兵荒马乱的场景,没有声音,但是看得出当时的紧张。
一股金人已经冲进城,百姓们扶老携幼的往外跑。
商家兄弟一人背着一个包袱,慌不择路的往前冲。
就这时候,后头的骑兵怪叫着冲上前。
人太多了,当时要过的那条路已经很窄,只能一个人过。
商天佑猛然推了一把商天赐之后冲了出去。
他甚至不曾回头,也没看见自己的亲哥哥已经被金人的战马踩踏的口吐鲜血。
不知跑了多久,商天佑停下来,停下的那一刻,他像是忽然醒来一般,颤抖着看自己的手。
然后就迈开腿往回跑。
人群中,有商队的人找到他,死命拉着他往外跑。
画面消失,黄粱内安静得很。
那香还在烧,阿严趴在桌子上,偷偷的吸了一大口。
商天赐笑了:“所以他确实就是故意的?”
“是啊,是故意的。生死面前,他选择了活着。也许那一刻,他确实没想那么多。”南无轻笑,在阿严脑门上敲了一下。
“你弟弟确实是个好人,做了很多好事。但是好人就不会做错事吗?他当年为求生,把你推了出去,可这二十年,想必他一日也不曾忘记你,否则也不会来我这里,求替你复生。复生了你,他就要死。世间事便是如此。可他还是选了复生你。他其实早已求了香回去,不止七天了,想必他也犹豫了许久,最终你还是回来了。”
“杀了我,又救我。”商天赐摇头:“我不懂。”
“啊,我也不懂。你们人心啊,最复杂不过,明明一个个脆弱的一捏就死,可内心里像是个深渊,我从来也看不透。生死之际,他选自己。没有生死的时候,他又舍得许多来帮助别人。就算是天道来算,大抵也不能清楚的算他是好还是坏。”
商天赐又深吸一口气:“罢了,我如今不恨他,也不想见他。这一世,只当我没有来过。希望所有的人都不记得我,不记得关于我的一切。”
“如你所愿。”
琉璃花飘出来的那一刻,商天赐仿佛受到感召,缓缓飘起来,凝实的身体变得透明。
他飞入琉璃花的前一刻,对南无笑道:“如果我还有机会做人,希望还能遇见娘子。”
南无对他笑,什么都没说。
就在商天赐消失的那一刻,商家的人好似心口少了些什么。
商员外本来坐在书房里,发愁怎么能给哥哥娶亲。
忽然像是睡醒一觉一般:“夜深了,该回房去了。”
正院里,张氏等他进来就道:“看账本看的有些久了,累得慌,早些歇着,明早还去铺子上呢。”
远在李家,也早已不记得商家纠缠他女儿的事,反倒是李家有意把女儿嫁给商员外的儿子,年龄相仿,家世相当,嫁过去不受委屈。
与此同时,所有认识商家人的人,也都淡去了对商天赐的记忆。
或许有人会记得,商家曾有一个哥哥。
不过不是二十年前就死在北边了吗?
一个人的存在,可以轻松的被抹去。
这世间本没有什么真实,活着,能感受,就是真实。
至于商员外是好还是坏,谁知道呢?
他为求生推出哥哥的那一刻,绝对不是想着叫哥哥去死。也许是下意识,但又确实救了他自己,为自己生,就叫别人死。
而他乐善好施,怜贫惜弱却是真,这又实实在在的是善举。
世间事,真是难以判断啊。
第18章 画灵
陆秽来找南无是常有的事了。
他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只说是见鬼了,可我看不像,没什么鬼气。那李家也并未有人丧命,但是确实处处都诡异。实在是没法子,请南掌柜去一趟吧,我会奏请上头,少不得给南掌柜一些奖赏。”
他说到这里,又有些羞赧:“我知道,您不稀罕这些,但是……”
“罢了,你都来求我,我就去看看。”南无摆摆手:“咱们就去李家做客如何?”
陆秽点头:“李家人热情,定然会欢迎南掌柜的。”
南无轻笑,于是带着柳生出门去。
李家老太爷是从朝廷退下来的二品大员,他的长子和长孙如今还在外地做官。
他的二儿子,三儿子如今也都在朝中,虽然不是什么要紧官职,但也都有身份。
所以李家,实则该叫一声李府。
陆秽虽然也有四品官职,但是到底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太平司,要不是李家如今有所求,只怕李家不可能把他看在眼里的。
如今嘛,既然陆秽请来了高人,李家人还是热情欢迎的。
彼时,已经是黄昏。
李家老太爷亲自来迎接:“已经备下了水酒,还请陆大人带领高人去用一些。其他的事并不着急。”
南无对李家老太爷一笑:“水酒不急,带我去书房吧。”
李老太爷只当是陆秽说了是书房出事,所以也没多想,客气了几句后,就带着南无和柳生一行人去书房。
“我致仕后,书房来的比
以前更多,以往也没什么事。今年秋天开始就不对劲起来。说来惭愧,老夫一把年纪了,也并无寻花问柳的心思。可总是在夜里见到……见到美人的影子。每每见到,她都是掩面哭泣,一言不发。”
“我只当自己是老眼昏花,可犬子也曾见到,这几个月来,家中众人轮流生病,都不是什么要紧的大病,却也缠绵至今。老妻受惊,已经好久不能起身了。”
南无点头进了书房。
这里看起来毫无异常。
就是干干净净的书房,黄昏的光照进来,不甚明亮,但是也别有意趣。
确实没有什么阴气。
南无走到了墙边,指着一幅画:“这幅画,从何处来?”
“哦,这是老夫年轻时候的练笔之作,多年来一直挂在此处,可是这画有什么不对?”李老太爷擅长丹青,便是自己年轻时候画的画也很出色。
南无轻笑:“画有问题,也没问题。你来看,这幅画可是少了什么?”
李老太爷疑惑的走过去,仔细端详,半晌摇头:“这……还请高人赐教,老夫着实看不出来。”
南无看着画笑道:“我料想你当年作画,想要画的是景。这画中秋景寥落,远山孤影,枯树昏鸦都画的精致。只是你如此细致,怎么却忘记了这树下的人?”
李老太爷惊讶看去,只见那树下的人影好似正在颤抖。
他吓得后退一步,柳生忙扶着他:“老大人小心。”
“这……这……这是……这是何物?”
“你画了一个美人,只用一丝笔墨就点出了她的眉眼,却唯独少了嘴。”
南无一挥手,那幅画就像是水波一般荡漾起来,须臾间,一个穿着青色衣裳的美人从画中走出来。
她用袖子掩住口鼻,站在当地悲戚。
众人都吓得不轻,李家人都叫出声来了。
只有陆秽上前一步,拔出了荡魔剑。
那画中女子吓一跳,呜呜哭的更厉害,直往南无身后躲。
“收起你的剑,她只是个小小的画灵,哪里经得住你那剑吓唬。”南无好笑。
陆秽收起剑:“是我鲁莽了,只是你既然是画灵,李老大人画了你,你该感恩,如何要惊吓他们一家人?”
那画灵摇头悲戚,口不能言,只是哭。
“她没有嘴,怎么回答你?李老大人,还请你动动手,给她点上嘴巴。她已成灵,只差一口,若不能及时添上,她不要太久就要死去了。”
“画灵也会死吗?”柳生痴痴的问。
“世间没有不死的生灵,她只是一只画灵,脱胎于李老大人的笔下,比你想象的更脆弱。”南无道。
柳生点头:“原来如此。”
李老太爷咽了一口口水:“可……可不知……不知点了嘴之后,她……她要何去何从?”
“那就要等她自己与你说,来吧,有始有终,为她点上嘴巴。”南无道。
李老太爷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在他一个孙子的搀扶下亲自摘下那幅画。
磨好了墨汁,李老太爷提起笔的时候,那手就一点也不抖了。
只略作思考,就在那画上女子的脸上轻轻一勾。
只是眨眼间,画上女子对他一笑。
站在当地的青衣女子盈盈下拜:“小女叩谢大人大恩。”
她声如黄莺,婉转动人。
纵容貌并不是绝色,却也有一种轻盈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