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严氏刚生下长子三个月,这没人管的婴儿理所应当的抱来她这里。
不管是出于自己是嫂子,还是自己是侄子的亲伯娘,还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情谊,她都不能不管。
她照顾孩子后,朱老二就出门谋生去了。
这一走,就是好几年,期间朱家二老和严家二老都相继过世,也没见朱老二回来。
这倒也正常,如今音讯不通,一出门时间就短不了。
等朱老二终于回家的时候,朱老大和严氏已经有好几个孩子。
不过之前朱家都担心老二是没了,所以朱大郎打小就认伯父伯娘是亲爹娘,那时候他并不知道自己亲爹是谁。
朱老二回来就说他做生意,贩卖一些粮食,还挺能赚钱,就把他哥哥也叫着一起去。
严氏相信,那时候他是好意。
于是哥俩一起离开了小镇,那个时候严氏不知道自己怀孕,也不知道这就是她与丈夫见的最后一面。
半年后,她已经有七个月的身孕。忽然有人捎信来,说她丈夫病重,在北边某个城镇客栈里。
可她一个不识字的妇人,这么大一个肚子,怎么能去看?
心急之下,只好叫娘家兄弟帮她去一趟,可那时候世道就很乱,谁也不愿意。
为这个,她跟娘家都闹翻了。
日复一日等着,终于等回了朱老二,老大却已经过世,尸骨也带不回来。
她受惊之下早产,生下一个女儿。
她以泪洗面,恨朱老二不该带着他哥哥出去,如今丢下孤儿寡母怎么办?
朱老二也是愧疚难当,说愿意支撑门庭。
严氏的回忆在这里明显有个断层。
她顿了顿,又开始讲述后头的事。
本来她为了夫君过世伤心的厉害,又有这许多孩子,她不能不管。自然还是要立起来过日子的。
可是忽然有一天,早上睡醒,她就要搬家了。
那时候她就有些茫然,但是夫君说生意做的好,以后就要去京城生活了。
她就满心欢喜的答应了。
她的大儿子就是这个时候死的,说是失足掉进井里淹死了。
八岁的大儿子,什么都明白,什么都记得,自然不会把二叔错认成亲爹。
所以他就这么死了。
伤心过后,把儿子埋葬在老家,她就带着余下的孩子们跟随朱老二到了京城。那时候她对自己的身份深信不疑。
一开始,朱老二还是有些本事的,他确实是赚了一些钱,能在京城买个破小院儿,就很有本事了。
可后来世道一天比一天乱,做生意的事就只能搁浅。京城的花销也很大,他们一家子越来越拮据。
他不得不做苦力,辛苦养活家里人。
那一年,家里的开销大的很,她的第二个儿子也没了。
那孩子是跟着城里的孩子出城捡柴火的时候,失足落山摔死的。
隔了一年,她的大女儿病重,吃着药,还是病死了。
又一年,她那本来就早产体弱的小女儿早起的时候摔了一跤,从此卧床不起,没半个月就没了。
那时候,朱大郎热热闹闹的娶媳妇。
她最小的儿子,朱六郎与朱大郎实际上是真真的同父异母。
十岁的时候淘气,爬树摔了下来,伤着了脊椎,从此就瘫了。
后来,严氏岁数大了,再也没能生育。
坐在枯草里的严氏抹了一把泪:“我用了掌柜的香,不光想起了前程往事,还看透了许多我本来不知道的事。当年,是那畜生不知道从哪里求来的邪药,那是一颗丹药,他捏着我的下巴强行给我吃了。”
“他当时对我说了许多话。”严氏回忆着,恶心的皱眉说起那些往事。
当初一开始都好好的,可忽然有一天,朱老二很激动。
正好是个赶集的日子,大的两个孩子不在家。
朱老二带了些好吃的回来,要与嫂嫂吃酒。
虽然从小一起长大,但是丈夫没了,严氏也很知道避嫌,并不可能与他吃酒。
可朱老二却说有事要与她商议,到底还是坐在了一桌。
席间他就说起当年,本来他也看上了严氏,可就因为他是弟弟,所以严氏就被哥哥娶了。
严氏不算多么美丽,但是在穷苦人堆里,她容貌很出色。
不知道朱老二是否对她有执念,就是那一日,青天白日的,他把自己的嫂子强占了。
他甚至没有说想娶了嫂子的话,他也没有提出要跟嫂子一起过。
他甚至都要给他嫂子吃邪药了,他完全可以先骗过她再得到她,可他没有,他偏要在这之前强占了她。
然后在她痛不欲生,想寻死的时候捏着她的下巴,将那苦涩的药丸子塞进她嘴里。
严氏想起了前程往事,就也想起了那颗药丸子的味道,苦涩的不像话。
她大儿子掉井里,是被他这个亲叔叔推进去的,他怕那个已经什么都记得的侄子说漏嘴。
她第二个儿子滚下山坡,是朱大郎做的,他早就知道自己爹和自己的娘是怎么一回事,他不需要一个不是同父的弟弟。
家里日子不好过,饭都吃不饱,为什么还要一个拖油瓶?
至于那两个妹妹,四妹妹是病故,但是是他故意把她的药倒掉一大半,又兑水进去。
本来就不是什么好药,那孩子这么吃药自然好不了。
第10章 人间悲剧
最小的那个妹妹倒真是意外,但是朱大郎看见她摔了,额头见血,要是及时去救,也许不会死。
但是他就装作没看见,寒冬腊月,等严氏给孙子们喂完饭不见小女儿去看的时候,小女儿已经昏厥了不知多久。
而朱六郎,那个与大郎同父异母的弟弟,他小时候活泼,淘气。
不知怎么也很不受大郎待见。
大郎早就习惯了,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成为这样一个可怕的人,他容不下所有的弟弟妹妹。
于是他故意在弟弟坐着的树干上用力,一个成年人的体重,轻易把那一截树枝拽断。
或许他没想把他亲弟弟摔成瘫子,或许他只是想摔一下弟弟,可就是这么不走运,朱六郎这一摔,就没能再起来过。
他也曾跟爹娘告状,说是大哥害他的。
可他已经瘫了,爹娘又能如何?
家里就这么一个顶梁柱了。
何况出事的时候没有第三个人看见,爹娘也只以为他是看错了,或者是疼的太厉害了胡说的。
所有这些事,朱老爹都是知道的,他知道,但是他只是背地里说了儿子几句。
也就是六郎出事后,他动了火气,毕竟那是他的骨肉。所以打了大郎一顿,打他也只是说他没有照顾好弟弟。
其他几个孩子没了,他说都说的轻飘飘的。
而朱大郎,他当真就像是那占了鸟巢的野鸟,用尽一切办法,把原本的幼鸟全部杀死,甚至同父的也不放过。
然后独占所有的资源。
六郎瘫了之后,没少受大哥大嫂的欺负,侄子们不顺心都能去
打他一顿,严氏不在或者没注意的时候,就没人去拦着。
打完了,哥嫂假装好人去拉一把,说孩子不懂事。
六郎生前说的最多的两个字就是我疼。
他脊柱受伤了疼,挨打了疼,吃不起药日日夜夜疼。
后来他还会喊饿,可天下灾荒,即便在京城,日子也一日不如一日。
家里两个劳力能吃饱就不错了,其他人谁不是将就?
一个瘫着的人,他一天能吃多少东西呢?
严氏就在这连番打击之下,一日比一日沉默。
她早已不记得自己姓什么,更不记得自己叫什么。
外头人叫她朱家大娘,后来叫她朱老娘。
她木讷,沉默,踏实的干活。
只为了能叫丈夫满意,大儿子满意,也为了能偷偷接济一口瘫了的小儿子。
可她的小儿子再也熬不住了。
他本来没有这么快就死,是朱大郎的打骂和不许吃饭,这寒冬腊月,六郎住着的屋子也不许烧火。
终于是把人熬走了。
她也有罪,她抵不过丈夫,抵不过大儿子,到底没能护住小儿子。
“我有罪,要不是我……我的孩子们不会死,他们死的好惨,他们……”严氏泣不成声。
南无并没有什么表情,柳生却已经愣住了。
他从未见过人间还有如此恶事,他甚至说不出话来。
“我还……我还有什么能给您?”严氏艰难的跪下来:“我还能有什么给您?都给您,求求您告诉我,我的孩子们都投胎了吗?”
“你的大儿子,还困在那枯井里。”南无道。
“求您救救他,救救他!我什么都愿意给您,求您了!”严氏艰难的磕头。
“好啊,你的魂魄给我。”南无轻飘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