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岿然不动。
“主儿,天色晚了,咱们回殿吧。”侍书小声。
“我要等陛下。”梅修仪淡声,“潜袛之时,我曾答应过他,无论何时何地,他来我处,我都要出门迎他,伴他左右。”
“我不能失言!”
“可是,主儿,陛下在二小姐屋里,他,他……”
没有要出来的意思啊。
梅修仪眼帘垂下,沉默许久,半晌,幽幽轻叹,“曾说相伴共白头,谁料君心似水流,负我深情轻易去,空余寂寞度春秋……”
痴心女子负心郎,自古有之!
“罢了,罢了,男子难免为色所迷,我即爱他,总要原谅他的,况且……”
“今日,我抢了含璎的主意,虽是为了大义,为了江山,却也有些对不起她,如今,我容陛下宿在她那儿,算是补偿了。”
“我再不欠她。”
梅修仪断然,转身回殿。
整整一夜,白衣素服,眉目疏冷,她凝视着西偏殿,坐到天明。
而元昭帝……
用完‘鲍鱼花胶炖鸡汤’之后,他本是想走的,偏偏傅含璎翻出包糖炒粟子,两人坐在榻里,你一颗,朕一颗!
混着混着,他就歇下了。
路九德也不好提醒,直至次日清晨时候,上朝时辰到了,他才小心唤醒元昭帝。
“别吵着傅贵人!”
元昭帝起身洗漱,带着路九德等人,行至院中,稍微犹豫,转身进了东偏殿。
榻里,本来熟睡的傅含璎,蓦然睁开眼睛,眸里没有半缕,昨日的喜笑嗔怒。
眉眼神色,皆是平静。
如意小声禀告,“姑娘,陛下去见梅修仪了。”
“我看见了。”
傅含璎的视线透过窗户,瞧见院中,姐姐难掩喜悦,迎向元昭帝,意气扬扬,把人带进殿里。
“哼,梅修仪害你受了那么多苦,咱们都快被打死了,还有那个掉了的‘龙胎’……”如意撅嘴,满脸不满,“陛下一点都不在意吗?”
“就要原谅她了?”
虽然‘龙胎’是假的,但陛下不知道啊!
“明明,他对您很好,这几日都在咱们这儿。”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帝王宠爱,谁信谁傻。”
“如意,陛下跟我有‘失子之痛’,跟姐姐,又何尝不是青梅竹马,就是那桑修容,都有陪伴五年的情分!”
傅含璎冷笑,“情分,宠爱,自然要有,越多越好,却不能真的信。”
“侍宠而骄,有时候是情趣,有时候,就是要命的刀了。”
她看得很清楚。
然而……
梅修仪不然。
她觉得,她是例外,将元昭帝迎进殿来,她一叠连声的吩咐宫人,“侍书,扶琴,快些摆膳,我陪陛下用些。”
“是!”
侍书领命。
飞快在大堂里支起桌儿。
元昭帝看着桌上膳食,一片绿油油的青菜,不晓得怎么做的,都摆上桌儿了,还绽青碧绿的,唯一点白,是桌中央的开水白菜。
梅修仪递过来一碗碧粳米。
也是绿的。
朕又不是兔子,天天嚼菜叶子干什么?
元昭帝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想起昨晚那道‘鲍鱼花胶炖鸡汤’,又鲜又浓,胶感十足,一口下去,齿颊生香。
他接过碗,没有用膳,而是放下了。
“陛下,不用早膳,精神不振,耽误朝政,影响身体就不好了。”梅修仪见状,微微蹙眉,沉声劝诫。
元昭帝沉容,端起饭碗,慢吞吞地吃。
梅修仪欣慰笑了,给他夹了筷子白菜。
元昭帝像咽药似的,飞快嚼了咽下,旋即又道:“梅仙,你昨日觐见时,谅解了长公主,算是维护六宫安稳,朕记在心中。”
“不会忘却的。”
言下之意,有功应赏。
只是,皇后是国母,六宫之事,皆应由她明旨,元昭帝尚没跟皇后提起,便也没把话说得那么明白。
梅修仪却懂了,唇边绽出丝清雅的笑,“陛下,臣妾不敢居功,乃理所应当之义。”
“陛下登基不久,与朝堂屡遭掣肘,臣妾跟你异体同心,危急时刻,帮您些也是应该的,无需言谢。”
朕也没谢啊!
元昭帝拧眉,谁都不愿意听人说,自己被权臣挟制住了,况且,也没有挟制啊!!
只是赐下恩典罢了。
元昭帝被噎的够呛,然而,青梅竹马长大,夫妾五年,他也懂得梅修仪就是这般秉性。
“成吧!”
你这么想,朕也没办法。
“反正,你的功,朕不会亏待就是了。”
说罢,也没心情接着啃菜叶子了,干脆起身挥袖,“时间不早,朕要上朝了,你,你……”
“你自己吃吧。”
旋转,转身离开。
“万岁起驾!”
路九德高唱。
梅修仪清雅起身,翩翩屈膝,“臣妾恭送陛下……”
第19章 朕不开心!
元昭帝走了。
梅修仪心情极是畅快,通身清冷融化,她得意看向西偏殿的方向。
“含璎啊,含璎,陛下宿在你处又如何?以色侍人,奴颜媚骨,终归不过贱妾之流,入不得陛下的心。”
“两小无猜直到今,丙寅鹊脑惯同斟。”
“你我在陛下眼中,截然不同。”
她才是那个能让陛下托付大事,真心信赖,可堪妻位的人。
梅修仪叹气,目空一切之下,是对继妹淡淡的怜惜。
贪婪虚荣,薄情唯利之人,永远不会懂得,相情相悦,受夫主尊重是何等滋味!
她活淡摇头,回身悠然用完早膳,洗漱换衣,带上宫人,施施然前往凤栖宫请安去了……
然后……
也就两个时辰吧,她回来了。
横着被抬回来了。
彼时,如意还因为昨日的事儿,跟侍书和扶琴闹脾气,冲她们要好处呢,就见梅修仪脸色惨白,额间满是细密汗珠,衣衫凌乱着。
被凤栖宫女官送回。
她都惊呆了。
侍书和扶琴也吓的够呛,顾不得理她,赶紧上前接应主子!
如意偷偷摸摸跟着,又凑到凤栖宫女官面前,小意打听……
“姑娘,您猜怎么着?果然啊,事情没出您所料,皇后娘娘恼了梅修仪。”
“今儿她去觐见,娘娘因为她行礼的时候,姿态不雅,膝盖弯得不够恭敬,以蔑视中宫为由,罚她跪了一个时辰!”
“哈哈哈,我听说,梅修仪都跪哭了!”
“该,活该!”
如意笑得前仰后合。
傅含璎微微勾唇,预料之中的事,她毫不惊讶。
“如意,咱们的皇后娘娘,从来不是简单的人物,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我的好姐姐,皇后娘娘是你的靠山支柱,是你亲亲表姐的时候,你恣行无忌,如今,她开始视你为敌了!”
她眉眼半弯,眸中显出抹犀利,“你好好受着吧!”
——
梅修仪挨罚的消息,很快传遍六宫。
没人有异议。
长孙皇后乃一国之母,处置区区后宫嫔妃,那是天经地义,别说只是罚跪了,就是打了,也是应当。
元昭帝下朝后,得到消息,眉眼都没动一下,反而吩咐路九德,“今日初五,晚上摆驾凤栖宫。”
按大夏国规矩,为显示鸾凤和鸣,皇帝皇后相敬如宾,每月初一、十五,皇帝都要宿在凤栖宫。
元昭帝是个恪守规矩,严于律己的人,也愿意尊重皇后,于是,每月逢五、逢十,他都会跟皇后同宿。
“是。”
路九德应声,派人传旨。
凤栖宫,长孙皇后得到消息,眉眼皆是喜意,笑盈盈的命人赏赐传旨太监,转身,就嫌恶的直呕。
拧眉暗骂,“那胡人杂种,总来做什么?”
“一身的羊膻味儿,没得恶心我!”
“瞧见他就烦。”
她口中这般说着,行动上,却命令良辰美景仔细准备,诸如——元昭帝的洗漱物件、干净寝衣、晚膳单子、瓜果糕点……
太监宫女来来回回,一趟趟的跑动传话。
陛下的午膳,是独自在乾坤殿用的。
午膳用完,陛下去小朝房处理朝政了。
陛下和朝中大人们用了糕点。
大人们散了。
陛下去御书房了!
陛下看完书出来了。
陛下御驾来凤栖宫了。
三声净鞭响起,长孙皇后听见外间,太监宫女们齐刷刷跪下,口称,“奴婢叩见万岁爷,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赶紧起身,整理衣冠,从内寝迎出来。
元昭帝嘴角微抿,眸光冷冽,目光扫视过来,殿内无人敢跟他对视。
他的气势太吓人了。
宫女太监们齐刷刷地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