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编剧“嗯嗯嗯”几下,敷衍地点点头,实际上心神早已经放在了眼前的早餐上。
作为多年老友,他早就习惯了老李看到喜欢画作时的痴迷。
老李也不理他,他只是想要个倾吐的对象,这对象只要是个活的就行:“你看这画色彩明显更明快、更大胆,构图也更饱满,充满了……一种蓬勃的、向上的生命力,甚至带着点欢欣喜悦的情绪。”
连他都被这种情绪感染。
“不过,这画让我觉得有哪里不对。”他又沉吟起来。
这下,王编剧倒是来了兴趣:“哪里不对?”
这看着不是挺好嘛。
“纯粹是感觉。”老李拧起眉,陷入到了思考之中:“它的构图是很成熟很信手拈来的,就像是一位大师平日的闲适之作。但是色彩的运用却有几分青涩……”
王编剧被他说得也仔细看去:“你的意思是,这画还没完全练成?”
“不,不是没练成。”老李摇头,“恰恰相反,我觉得这更像是作者在主动寻求突破,在探索一种新的绘画形式……”
所以才会有这样略微有些反差的效果。
老李放下勺子,眼神发亮,越发肯定自己的推测:“应该就是这样!”
王编剧似懂非懂点了点头,他不懂画,但这并不妨碍他因此而对作者产生敬佩之情:“走出舒适区,佩服佩服。”
身为文艺创作者,最明白走出舒适区有多么的不容易。他要不是因为这个,手上的剧本能卡那么久?老李若不是为了要突破以前的自己,能两年都没有出过一幅完整作品?甚至搞到了焦虑抑郁的程度。
能够勇于走出舒适区的创作者,都是值得敬佩的。
老李想到自己,也不由得点头:“是,厉害。”
他痴痴地看着那幅屏风,长长吐出一口气,感叹道:“这酒店,真行!和美术馆似的!”
不单单是壁画和眼前的绢画屏风,他细细观察过了,但凡是墙上悬挂的,没有一个是俗物,没有一个是凡品。就连那些梁柱上的彩画,也都是经得起细看的。
好地方!
恰巧,在他们旁边的那张桌子上,赵孟頫与管道升夫妇正安静地用着早餐,将老李与王编剧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听在了耳中。
管道升微微侧首,瞥了一眼那面屏风,又看向激动不已的老李,唇角泛起一丝莞尔,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对丈夫低语:“子昂,你瞧,竟有人能看出我这探索之意,倒是个懂画的知音。”
赵孟頫抚须轻笑,眼中亦有欣慰之色:“夫人此番变法,融汇古今,胆识过人。能遇明眼人识得其中三昧,亦是快事。此二人,尤其是那位评画者,言语恳切,是真心爱画之人,非附庸风雅之辈。”
他们夫妻俩昨天也被分派了任务,来酒店暂住一晚,然后对酒店的各项服务打分。赵管二人本就对王维一手创建起来的新辋川心向往之,自然欣然允诺。没想到,来吃早餐的时候还能有这个惊喜。
管道升更是开心。
以前在元时,出于种种原因,她的画作其实并不怎么对外公开,看到的都是家中亲朋好友。有时候她也在想,她所获得的赞誉,是不是有一半是来自于她的丈夫叫赵孟頫?
可现在,她深深感觉到了自己被认可。
沉吟片刻,她招来侍立一旁的侍应生,低声吩咐了几句。
于是,在老李和王编剧吃完早餐要离开的时候,忽然收到了侍应生交予他们的一个信封。
“二位先生,刚才,您的邻座听闻二位对书画颇有见解,便让我们将这个交给你们,祝二位在清河古镇能够玩得尽兴。”
老李和王编剧皆是一愣,疑惑地接过信封。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两张印制精美、散发着淡淡墨香的花萼相辉楼夜宴VIP席位券!
附着的便签上,以清雅俊逸的行书写着一行小字:“知音难觅,聊赠清欢。愿夜宴霓裳,再添雅兴。”
那侍应生笑起来,又对两人说:“赠票的人对我说,二位可以去花萼相辉楼顶层的包厢里看一看,或许会有惊喜。”
王编剧兴奋极了:“卧槽,这是夜宴VIP票,我都没买到!”
他问侍应生邻座是说,侍应生为难摇了摇头,说是不能透露客人的隐私。
老李死死盯着这行字,只觉得笔迹一眼看去很是眼熟。
他心头一震,这字竟然与昨日所见壁画题款、乃至大堂“竹里馆”匾额的字迹,气韵一脉相承!
“这……这是……?”
老李激动抬起头,却只见空桌,人已杳然。
……
在老李和王编剧于酒店主餐厅津津有味地探讨艺术时,马瑜正带着女儿小苹果,陪着公婆在竹里馆专属的小餐厅里享用送餐上门的早餐。这是别墅客人的特权,安静且私密。
早餐是中式与西式结合的精美套餐,摆盘雅致,营养均衡。
徐悦然当然也要过来和两位老人打招呼。
她性格讨喜,倒是很得两老喜欢。
“叔叔阿姨看上去气色很好哎,昨晚一定睡得很好。”
周老先生喝了一口温热的小米粥,脸上带着罕见的惬意,感叹道:“的确是好,许久没有睡得这样沉了,一觉到天亮,连个梦都没有,起来觉得浑身筋骨都舒坦了不少。”
他年纪大了,从漂亮国长途飞行回到国内,即便是休整了几天也依然感到有些疲惫,但现在却似乎被这一夜好眠驱散了大半。
连一向矜持的周老太太也主动开了口,语气柔和了许多:“确实如此。我这把年纪,又换了地方,本以为会睡不踏实,没想到沾枕头就着了,醒来头也不昏沉了。”
她说着,还轻轻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眼中流露出真实的轻松。她深受失眠困扰多年,尤其是在陌生环境,能睡得这样好实属罕见。
周老太太说着,目光不由地落到了马瑜身上,破天荒地带上了一丝赞许:“小瑜,这个地方选得不错,有心了。”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马瑜心头一暖,仿佛连日来的精心准备都得到了回报。
徐悦然抿嘴看着闺蜜,很为她高兴。
虽然现在并不是封建制,无需放低姿态去讨好公婆,但若是能相处和谐,那自然是好事。
马瑜趁机说道:“妈,您能睡得好我就放心了。我知道您有时候睡眠不佳,所以早就托人预约了古镇里观脉堂的号。那儿的医生医术非常高明,可以说是神医了。”
徐悦然为闺蜜作证:“对啊,阿姨,张神医可神了!”
她讲了几个张仲景流传许久的故事,又说了观脉堂的号是如何如何的难抢,马瑜为了抢这个预约号可真是花了不少心思。
周老太太一听,眼中明显亮了一下。到了她这个年纪和地位,最在意的就是健康和养生。
“你这孩子,倒是想得周到。” 她对马瑜的态度,肉眼可见地又亲热了几分,甚至还主动给马瑜夹了一个小巧的水晶虾饺。
马瑜笑起来:“应该的,我给爸也挂了一个号,咱们这几天在这儿就舒舒服服的,调整调整状态。”
周老先生坐在一旁,看着妻子与儿媳之间难得流露的融洽氛围,心中十分宽慰。
他深知妻子因门第之见,对马瑜始终有些隔阂,此次回国,他内心也希望能借此机会缓和关系。眼下看来,正在悄然发发生变化。
儿媳妇这个目的地还是选得好!
一家人其乐融融地用完早餐,在起居室休息。周老先生的目光再次投向了室内的陈设上。
昨日来得比较晚了,又有些累,都没注意这些东西。如今细看,倒是有些惊讶。
他缓步走到一张看似朴素无华的花梨木书案前,伸出带着老年斑却依然稳健的手,轻轻抚摸着光滑如镜的案面。他的手指细细感受着木材温润的触感和行云流水般的天然纹理,眼中流露出行家才有的鉴赏目光。
“你们来看。”他语气带着发现珍宝般的兴奋,“这张书案,做得不错啊。”
他俯下身,指着案面与桌腿连接的部位:“看这榫卯,是典型的抱肩榫,做得严丝合缝,浑然天成,这需要极精湛的手艺。”他又轻轻敲击了一下案面,侧耳倾听那沉稳的回响,“听这声音,木质紧密,是上好的海南黄花梨,而且有些年头了。”
马瑜偷偷对徐悦然说:“我爸喜欢收藏明式家具,对这个有点研究。”
周老先生越看越喜欢:“还有这线条,简洁流畅,没有任何多余的雕饰,却自有一股挺拔秀雅的气度。这是明式家具的典范之作!你看这牙板曲线,还有这里,都恰到好处,多一分则赘,少一分则弱。这肯定不是从工厂出来的。”
徐悦然笑起来:“叔叔,您这哪是有点研究啊,简直就是专家啊!”
周老先生呵呵一笑:“专家称不上,就是见过点好东西。”
徐悦然调出手机里的关注列表,翻到那一排清河古镇的木匠:“叔叔,这大概率就是他们古镇自己的木匠做的。他们的木匠都可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