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蘅一副闲话家常的语气,令王妈妈与青萝生出了一种她们是一起从伯府出发的错觉。
王妈妈抬手,“啪”打了自己一下,对看向她的三人尴尬笑笑:“有个蚊子。”
疼,不是癔症。
芳洲拿出了栗糕:“姑娘,吃块点心垫垫肚子。”
秋蘅接过栗糕,慢慢吃起来。
王妈妈和青萝吃到栗糕的香甜,紧绷的心也渐渐放松了。
大福寺到了。
秋蘅带上帷帽下了马车,知客僧迎上来。
几次来大福寺,知客僧对这位秋六姑娘很有印象了,劝道:“今日一早有官兵来寺中寻人,女施主不如改日再来,免得被惊扰了。”
“这样吗?”掀起遮面轻纱的少女露出为难神色,“可来都来了……那我上了香便走。”
随着知客僧来到宝殿,秋蘅取香三支,在心中默念:佛祖慈悲,助我心想事成。
她不信佛。
她谢这位置刚刚好的大福寺,助她得偿所愿,全身而退。
回城的路上,能看到一队队官兵策马而过,风声鹤唳。
快到城门时,马车就难往前移动了。前方排起长长的队伍,接受入城检查。
人们猜测着发生了什么事,在这样的氛围下无端紧张着。
突然呼喝声由后方传来:“让开,让开,韩公子要进城!”
秋蘅听到声音,掀起青色的帘子往外看,就见一队禁兵护着一人往城门口而去。
那人形容狼狈,一副还没回魂的模样,正是韩子恒。
城门吏急忙放行,目睹这一切的行人议论纷纷。
“韩公子是谁啊?怎么直接就进去了?”
“今日进城这么严,该不会与他有关吧?”
……
秋蘅听够了,扶着青布帘的玉白手指轻轻松开,车厢中的光线瞬间暗了暗。
韩公子啊,是殿前都指挥使韩悟的独子,韩子恒韩衙内——坐于车中的少女在心中给出答案。
队伍缓缓上前,城门如不知餍足的兽口,把世人吞入其中。
终于轮到了永清伯府的马车,车夫禀明身份:“我们姑娘去大福寺上香回城。”
“车里的人都下来。”
从一大早城门打开就是宽出严入,城门吏不知遇到多少富贵人家的车马,完全没有通融的意思。
韩都指挥使遇刺,可是今上亲自盯着的事,谁来了都不怕。真要发现行刺的歹徒,那是天大的功劳。
“差爷,我们姑娘还小——”
“别废话!”
随着城门吏的斥声,素青的车门帘掀开,圆脸的婢女脆生生道:“这就下来了。”
她说完先下了马车,接着又一个婢女打扮的小丫头下来,二人伸手扶头戴帷帽的少女下了车,最后是王妈妈跟出来。
“嚯,人还坐了不少。”城门吏探头往车厢内看了看。
车厢中空无一人,案几、箱笼等皆是小巧玲珑,不可能有藏人之处。
城门吏本来也没想过能从一位贵女的马车中发现歹人,看过后视线转向秋家一行人,最后落在头戴帷帽的少女面上。
少女穿着青色裙衫,素净深沉的颜色无端让人觉得沉静稳重。
她个子在女子中算是高挑的,可与矮一些的男子相比。
城门吏一抬手:“麻烦姑娘把帷帽取下。”
这样的严格,他简直为自己的负责而自豪了。
“差爷,这是不是有些过了?”
是轻柔悦耳的女声。
“职责所在,还请姑娘配合,不要耽搁了后边进城的人。”城门吏一脸凛然。
大家贵女呢,平日出个门遮遮掩掩的,今日正好光明正大看个过瘾。
少女以沉默表达了小小不满,终于抬手把垂下的纱巾往上一掀,露出一张素净清丽的面庞。
十五岁的少女,不涂脂粉也是美丽的。
城门吏眼神直了直。
忽然有脚步声传来,伴随着纷纷问好声:“薛大人。”
一身绯衣的少年腰间别刀往这边走来,身后跟着数名下属。
城门吏也赶紧见礼:“薛大人。”
“检查如何了?”薛寒问。
本来发生重臣遇刺这样的事,皇城司才是调查的主力。但薛全与韩悟不和多年,皇城司在此事上就有些微妙了,于是成了多方协力之事。
“还没有发现异常。”
少年语气转为冷厉:“那还不继续。”
“是,是。”城门吏挥手放行。
秋蘅不好装作不识,走过去打了招呼:“薛大人。”
“秋六姑娘今日出城了?”
“嗯,去大福寺上香。”秋蘅穿过城门,映入眼帘的是热闹烟火气。
虽然位高权重、深受帝宠二十余载的殿前都指挥使韩悟死了,虽然街上官兵来往不断,可百姓们为了生计还是该做什么做什么。
薛寒走在少女身边,陪她进了城,突然问:“秋六姑娘受伤了吗?”
那血腥味再淡,他还是闻到了。
秋蘅静静看着问话的少年。
是了,薛全曾安排薛寒去战场历练了两年,有了这层资历,才稳稳坐上了皇城使的位子。
对血腥味,他肯定是熟悉的。
可那么淡的血腥味,他都能闻到么?
少女不觉皱了皱鼻子,暗暗腹诽:狗鼻子真讨厌啊。
第28章 红豆糕
薛寒皇城使的身份令秋蘅不得不警惕。
但她神色是自如的,弯唇道:“没有受伤啊,薛大人怎么会这么问?”
“我……”薛寒看着气定神闲的少女,没有说他闻到了血腥气。
他们又不熟,说出来显得他不大正常——虽然很多人觉得他不正常。
“薛大人没事的话,我上车了。”
“哦,秋六姑娘慢走。”
秋蘅上了马车,车轮滚动向前,车窗帘被掀开。
“薛大人。”她喊住薛寒。
薛寒快步走过来:“秋六姑娘还有事吗?”
一个油纸包从车窗口递出:“薛大人屡次相助,我量小力微,没什么能回报,请你吃红豆糕。”
芳洲会做的点心很多,最常做的就是栗糕和红豆糕,原因很简单:她爱吃。
薛寒目光在那包点心上凝滞一瞬,伸手接过来:“多谢秋六姑娘。”
他收起红豆糕,冲秋蘅一颔首,头也不回就走了。
速度之快令秋蘅忍不住琢磨:莫不是怕人看到他收受贿赂?
一包红豆糕而已。
车窗帘放下来,随风晃了晃,秋蘅靠着车壁闭上眼睛,真正感到了放松。
进了城,就彻底脱身了。
至于韩子恒会被询问,芷兰等人会被盘问,都与她无关了。
韩子恒的命是她特意留下的。
视人命如草芥的贵公子不尝尝失去权力的滋味就死去,岂不可惜。
马车汇入人流,渐渐远去。
薛寒倚着城墙打开油纸包,露出里面的红豆糕。
不是那种造型精美令人不知如何下口的,而是样子普普通通的点心。
少年垂眸盯了糕点许久,才拿起一块慢慢送入口中。
香甜,软糯,出自芳洲之手的红豆糕无疑是好吃的,可闭着眼吃点心的少年紧皱着眉,吃出了苦大仇深的感觉。
“大人——”一眼瞧见薛寒手中的点心,走过来的年轻人眼睛都直了,“您,您吃红豆糕!”
见鬼了,有一次他们一起执行任务,他带了红豆糕充饥,分给大人时大人宁可饿着都不吃。
薛寒嫌弃看一眼大呼小叫的下属,敷衍道:“爱吃。”
年轻人一脸不可置信。
当时他给大人红豆糕,大人怎么说的来着?
不吃,反胃。
“莫非这红豆糕特别好吃?”年轻人太好奇了,伸手想摸一块吃。
薛寒把油纸包一收:“做事了。”
年轻人的手晾在半空。
秋蘅回到永清伯府沐浴更衣后,就被老夫人叫过去了。
“回来了?”见秋蘅进来,老夫人抬了抬眼皮,语气不冷不热。
许是事情顺利,秋蘅瞧着老夫人的黑脸都有几分慈祥了,轻盈行了个礼:“祖母。”
老夫人滞了滞。
她怎么还听出了几分撒娇的意思?
在老夫人看来,这个孙女行事鲁莽,不懂礼数,胆大包天,还特别邪性。
突然像个正经孙女似的,让她有些不踏实。
沉默了一瞬,老夫人才开口:“虽然你祖父说你是个有分寸的,不要太拘着你,可你也不能见天往外跑。别的不说,你状告韩子恒,可是把韩都指挥使狠狠得罪了,那韩子恒更是京中无法无天的纨绔,你在外边要是被算计了哭都没处哭去……”
秋蘅乖巧听着,一句反驳都没有。
老夫人说累了,孙女的态度也让她颇满意,端起茶喝了两口正准备放人走,永清伯就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