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凌大哥有段时间没见过了。
她一直觉得哪怕再久不见,凌大哥于她都是最亲近的人之一,可如今却惊觉再熟悉的人都有不为人了解的另一面。
“阿蘅怎么一直看着我不说话?”
秋蘅慢慢抬起眼帘,露出黑白分明的明眸:“我听说凌大哥成了妙清真人的记名弟子。”
“是。”
“为什么?”
凌云失笑:“什么为什么?”
“凌大哥明知故问。”
“没有明知故问。”凌云耐心十足,“阿蘅到底想问什么?”
“凌大哥为何突然拜妙清真人为师。”
“算不上拜师,只是记名的俗家弟子。我常常寄居道观,一直信仰道家理念……”
“凌大哥信奉道家我知道,可在妙清真人名声如日中天之时有此举,不似凌大哥所为。”
凌云定定看了秋蘅片刻,轻轻一笑:“我曾多次听妙清真人讲道,对真人很是敬仰,阿蘅不要想得太复杂了。”
是她想复杂了?
秋蘅望进凌云眼中,那双漂亮如星辰的眼眸波澜不惊,好似有一层云雾把所有情绪都遮掩住,令人看不分明。
“听嘉宜说,凌大哥的头疾服用了妙清真人的灵药后没有再犯。”
“嗯。”
秋蘅伸出手:“我先前生病落下了病根,凌大哥能不能赠我几颗灵药?”
少女的手骨肉停匀,纤纤如玉。
是他那年迷路深山时,曾拉他出险境的手。
后来他们都在长大,有了分离,和各自的故事。
“妙清真人的灵药万金难求,只赠了大哥几粒,已经吃得差不多了。”
那只手依然固执伸在眼前。
凌云眸光波动,移开了视线。
“阿蘅,伤食急症落下病根,可以请名医从饮食上慢慢调养,食补比药补更好。”
“凌大哥。”秋蘅收回手,“我从不信这世上有灵丹妙药。”
以防打草惊蛇,对妙清真人的怀疑本不该轻易流露,特别是凌云如今与妙清真人走得这么近。
可不管是凌云真心拜妙清真人为师,还是另有打算,明知所谓灵药对身体伤害极大,她做不到对凌云服用此药无动于衷。
“世间神奇之事多矣。”
“凌大哥——”秋蘅还想再说,可凌云眼中的疏离如无形的刺,扎进心头。
她见惯了视为兄长的眼前人总是用温和、包容的眼神看着她,从不曾见过他这样的目光。
哪怕是初遇时,许是迷了路,见到她的眼里更多是遇到人的惊喜。
“凌大哥,你有自己的想法我尊重,但我还是觉得入口之物不能乱吃。”
凌云笑笑:“先前头疾频频发作,求了真人许久才赠了我几颗灵药,以后想吃也没有的。”
“看来妙清真人真的很喜欢凌大哥。”秋蘅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那段在南边山间几乎日日相见,年少简单的岁月已经过去许久了,她依然敬重、在意凌大哥,却不可能再无话不说。
正如他对她也是如此。
第296章 父子君臣
册封国师的盛大仪式有条不紊准备着,靖平帝却因太子的到来坏了好心情。
“朕要封妙清真人为国师,还要问过太子的意见不成?”
“儿臣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那你为何卡着建造临仙楼的章程?”提到这个,靖平帝就气不打一处来。
他不过病了几个月,交给太子监国,太子就敢逆着他的意思来了。这还是他身体大大好转,要是一直病着,岂不成了太子一手遮天?
这么想着,靖平帝看向太子的目光就越发冷了。
太子恭恭敬敬垂手行礼,因而错过了靖平帝眼里的冷光。
“父皇,先前为贵妃娘娘治丧,再举办册封国师大典,国库支出巨大,而南方多处传来水患灾情,亟需大量赈灾银。这种时候若再消耗巨资建造临仙楼,国库将不堪重负,一旦发生争战——”
“够了!”靖平帝厉声打断太子的话,看着太子的眼神不似父看子,更像看抢夺自己所有物之人。
“你的意思是朕不在乎灾情,不在乎战乱,只图享乐,不及你这个太子贤明?”
那些夸赞太子的风声他早就耳闻了,念着这是他的嫡长子,亲自选定的储君,尽管听着不舒服却没表露出来,可这逆子就这么对他?
“贵妃陪伴朕这么多年,给朕带来许多欢乐,虽无皇后之名,却有皇后之实,上元节陪朕赏灯不幸惨死,把她丧事办得隆重一些难道错了?”
说起虞贵妃,靖平帝的心情更糟了。
他命太常寺等衙署大办贵妃丧事,不光是因为喜爱贵妃,为贵妃的离世伤心,还有不足对旁人道的内疚和挥之不去的恐惧。
他很喜欢很喜欢贵妃,却没有管身中毒箭的她,第一时间跑了。后来想再看看爱妃,掀起盖着她的裘被,竟被那张紫青的脸吓到。
也是从那一刻,他再清楚不过意识到,他怕死,特别特别怕死,想千秋万岁活下去。
“举办册封国师大典耗费一些银钱你就心疼了?妙清真人炼制的灵药治好了朕的身体,他做这个国师实至名归,朕就想把大典办得风光一些以表谢意。还是说,太子并不愿见到朕好起来?”
太子跪下来,极大的委屈填满胸膛,眼中涌上泪意:“父皇,儿臣绝没有这种念头,对为贵妃娘娘治丧、举办册封国师大典也不敢置喙。只是大灾之后往往有大疫,赈灾需要大量财物,还望父皇慎重考虑,暂缓建造临仙楼——”
“混账!”靖平帝重重一拍桌案,脸色铁青,“你只是监国,并不是做了这大夏的主人!朕看你就是不想让朕舒心!来人,把太子送回东宫,没有朕的口谕不得踏出东宫一步!”
“父皇——”太子跪地仰头,望着那张阴云密布的脸,只觉遥远陌生。
两名内侍上前,一左一右去扶太子。
“儿臣告退。”太子甩开内侍伸来的手,对着靖平帝重重磕了一个头,起身退了出去。
靖平帝怒火难消,口中一直骂着:“不孝子,这个不孝子!”
要不是其他皇子还小,定要废了这不孝子的储君之位!
气到这里,靖平帝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有妙清真人在,不说长生,他至少能活上一两百岁,儿子们年纪小怕什么,不孝子休想凭借此点拿捏他!
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靖平帝的注意力很快放到了延年益寿上,那就离不开妙清真人了。
“传妙清真人进宫。”
妙清真人被召进宫的时候,薛全把太子被禁足的消息带给了薛寒。
“为父知道私下里太子对你很亲近,你就该提醒太子对今上多多孝顺,少些自己的想法。”
事到如今,薛全不得不盼着太子顺利继位。好歹养子和太子之间有情谊,他犯的错将来若被追究,说不定会有转圜余地,要是其他皇子可就没戏了。
“孩儿知道了。”
薛寒转而约了秋蘅见面,说了太子被收回监国之权,禁足东宫之事。
秋蘅握着茶盏,喃喃道:“原来如此。”
她先前就推测,靖平帝没有按着原本发展那样服下灵药驾崩,最大的变数就是太子还活着。
“太子监国,今上一旦驾崩,就会毫无疑问继承大统。所以妙清真人和他背后的人需要今上好起来,只有今上才能夺去太子一切。”
薛寒神色凝重:“今上服用的是透支身体的虎狼之药,也就是说想要对太子下手,动作会很快……”
先是收回监国之权被禁足,下一步呢?
太子将要面临的恐怕是毁了他储君身份的一场暴风骤雨。
“若是太子出事,今上再驾崩,最大的受益者——”秋蘅握着茶盏的手紧了紧,脑海中浮现两张面孔。
濒临崩溃又苦苦支撑的亡国之君,对新鲜事物充满好奇的年幼皇子。
一个怀着绝望即将走向生命尽头,一个锦衣玉食正在长大。
他们是一个人,是隆兴帝,也是五皇子。
“太子之下,最年长的皇子是五皇子。”薛寒冷静分析着,“但五皇子的母妃淑妃,娘家门第虽不错,却没什么势力。”
对那个位子有野心的家族,再怎么小心谨慎,聚拢党羽都是必须的,而掌握着皇城司的薛寒并没发现淑妃娘家有异常。
“那福王呢?”秋蘅问了出来。
她一直在想,薛寒为何会杀了福王。
之前她离这漩涡还远的时候,百思不得其解。而现在,层层剥茧抽丝,哪怕再多的迷雾也一点点消散,露出了真容。
如果说薛全献药有福王的手笔,察觉真相的薛寒为父报仇杀了福王,就说得通了。
本来的那条时间线上,福王若没有死,靖平帝驾崩后年幼的五皇子还能顺利继位吗?就算能继位,真正的权力又掌握在谁手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