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院的人都知道她屋里的灯熄得最晚。
罗雁摇头:“放寒假了,我休息几天。”
李建红:“挺好,读书也要劳逸结合嘛。”
两个人差了六岁,中间还有十年没见过面,一直就不怎么熟。
罗雁嗯一声,一时之间想不到更多的话茬,只觉得气氛颇为尴尬。
李建红倒是挺自在的,视线在这小小的房间转一圈:“雁子,还是你命好。”
罗雁更不知道怎么接了,连脚趾头都开始用劲地搅和来搅和去,含含糊糊发出些语气词。
李建红就是想诉诉苦,有些话说出来好过一直憋着。
她自顾自道:“我运气就不好,没投好胎,人生还有什么指望。”
李家两个孩子争工作的事,胡同里人人都知道始末。
罗雁假装不知情也没意思,努力安慰:“李叔不是过两年就六十岁退休了。”
李建红:“那就是哄人的,说什么我妈的工作先给建军,以后我爸的工作给我。谁不知道我大哥家的老大明年也要高中毕业,到时候肯定是给大孙子。”
光靠自己,上哪找一份工作去。
李大哥一家不住在院里,罗雁逢年过节的时候才偶尔能见到,连他家孩子的名字都不太记得,只想自己怎么绞尽脑汁还捅在别人心窝上,抿着嘴眼珠子都快转飞出去。
好在李建红不用人搭腔,继续:“天天给我介绍对象,不就是希望我嫁走,大家都省事。我有户口有供应的都嫌我,没户口没供应的儿媳妇孙女倒往家里领。”
最后这句,罗雁觉得可能性不大:“她们没户口的话,在市里应该待不了。”
没户口的话就没供应,多一个人全家吃饭都成问题,况且现在市里对外来人口管得严。
这个李建红也知道:“这可说不好,人家多不要脸啊。”
罗雁猜这个“人家”指的应该是她弟李建军,姐弟俩前阵子为工作的事已经是彻底交恶。
可她总不能跟着骂,尴尬得都开始抠指甲了。
好在罗鸿恰好回来。
他听见妹妹的房间有人说话,想当然以为是他妈又在进行思想教育,敲两下门意思意思就推开。
罗雁看到哥哥眼睛都亮了,力气一下子没控制好,把他挤到门外,一边说着:“有女生在,谁让你进来的。”
罗鸿险些被她带倒:“你突突突跑这两下,我以为是山猪撞过来了。”
说谁呢!罗雁对他的感激之情顿失,翻个不大不小的白眼。
罗鸿还要逗她两句,注意到外人改口:“不好意思建红,我不知道你也在。”
李建红主动提及:“家里来了人,我晚上跟雁子挤一挤。”
男女之间有条线,她在罗雁面前可以哭,换个性别就不一样。
罗鸿也不是没长眼,看得出她情绪不对,点点头表示知道,拍一下妹妹的后脑勺:“那你们早点睡,我回房了。”
罗雁倒是想早点。
可她的床也不算太宽,两个人躺得紧挨着,她心里其实有点不自在,再加上边上的人心事重重的,不知道在琢磨什么,隔一会无意识地叹口气。
一整晚,罗雁都没怎么睡好。
不过她平常就睡得少,醒来的时候看上去精神头还尚可。
李建红倒是有点萎靡不振,丧眉搭眼地在床上坐一会,才掀开被子:“谢谢你雁子,我回家了。”
她说“回家”的时候罗雁不知怎么听出开战的意思,等人走站在房间里静静听。
不过出乎意料,倒座房一直安安静静的,好像暴风雨前的平静。
吃早饭的时候,罗鸿才有功夫问:“建红家谁来了?”
刘银凤:“建军的老婆孩子。”
李建军跟罗鸿同岁,两个人的关系还可以。
他道:“那我要给孩子包个红包吗?”
这倒把刘银凤问住,她在心里衡量一下:“看她会不会留下来吧。”
大人肯定是不行,街道第一个不同意,但孩子的话吃得不多,当爹的从供应里挤一口给她,派出所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人情世故方面,罗鸿听父母的:“行,那您打听打听,回头告诉我。”
东家长西家短的,刘银凤成天里也就关心这些事。
她朝着倒座又看两眼:“奇怪,怎么没动静。”
天天吵,大家心里犯嘀咕。
不说话,大家心里更是毛毛的。
一家四口面面相觑,听到倒座房开始喊起来纷纷松口气,加快吃饭速度。
罗家父子要上班,吃完碗一放就走了。
刘银凤自己收拾,给女儿拿红纸和剪刀。
罗雁不用问也知道是要剪窗花,先把昨天的挂历撕了用来练练手。
刘银凤没看见,从厨房出来的时候顺手一撕。
罗雁听见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拦,开玩笑:“咱家比别人率先进入腊月二十八。”
刘银凤才发现:“明天可不能再错,不然就提前过年了。”
罗雁:“那我还能提前拿压岁钱。”
这孩子,刘银凤:“怪不得你哥天天说你是财迷。”
罗雁比划着窗花从哪下剪子:“那我也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刘银凤:“是有三条道,通往你妈,你爸,你哥的口袋。”
这么一解释还真是,罗雁止不住笑。
刘银凤本来不觉得好笑的,看她这样也忍不住。
母女俩越是对上眼,越是憋不住,末了齐齐扭过头不看对方。
罗雁正好对着门,眼睛比耳朵更先知道有人来,伸出手碰碰她妈。
刘银凤把嘴角往下压一压,扬声道:“谁啊?”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来的人是王秀娟。
刘银凤还以为她是来听李家人吵架的,心想原来也没见她这么爱凑热闹,不过还是侧过身把人迎进门。
门一关,王秀娟压着声音:“怎么你们院也在吵。”
她是来躲清净的,结果还是没能逃过。
也?刘银凤知道他们院的情况:“你不是说三方回来的时候没因为工作给二平不高兴吗?”
王秀娟:“是啊,水兰本来还跟我讲松一口气,生怕两个儿子再闹起来,家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没想到人家一整就是大事,你知道他要干嘛吗?”
本来有客人来,罗雁是打算趁机去父母房里把自己的课本翻出来的。
但她一听到这也好奇,低着头假装在研究窗花,实则支着耳朵听。
刘银凤没管她,给客人倒上茶,捧哏:“要干嘛?”
王秀娟不吊人家的胃口:“说要开一个修自行车的店。”
开店?刘银凤虽然不读书不看报,政策上的东西一窍不通,但她小道消息知道不少,说:“怎么可能,工商局能同意?”
王秀娟:“说是同意了,不过得先租到地方才能办执照。”
她家跟周家有堵墙是连着的,说夸张些,隔壁打个喷嚏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刘银凤:“这更没谱,他上哪租去。”
按现在的政策,即便是私房也只能留够自家住的面积,剩下的全部由房管所承租后分配给各单位,单位按照年龄、工龄、家庭人口等情况考虑,再把房子租给职工。
像周维方这种情况,压根是找不到房子的。
王秀娟:“挨家挨户问,不然能让他妈知道吗。”
世界上哪有不透风的墙。
刘银凤啧啧:“水兰气坏了吧?”
现在市里还有多少人戴着“资本家”的帽子,谁家不闻风色变,做父母的都只希望孩子平平安安的,一听哪里忍得住。
何止是气坏,王秀娟:“她早上去买菜听说的,一回来就开始骂。三方没怎么顶嘴,玉瑶玉瑛先不服气,说要不是没工作,谁能想出这种辙,现在母女还在吵。”
到这,她叹口气:“都说女儿贴心,我看也不尽然。”
罗雁没忍住:“不肯吃亏就是不贴心吗?”
她其实不喜欢跟人起争执,总觉得吵架是件很烦人的事情,但昨夜建红姐的眼泪流得太多,叫她有种不说一句心里堵得慌的感觉。
连刘银凤都没料到女儿会插话,率先嗔怪道:“大人说话呢。”
她这话就是维护的意思,王秀娟当然听得出来,笑笑表示不跟孩子计较,转而问起:“老李家的工作不是也定了,怎么又吵?”
这种宽容的姿态其实让罗雁更不舒服,仿佛她说的是什么可笑的话,但长辈已经转移话题隐形地退一步,她再挑起争端就显得太不懂事,只能站起来:“妈,我去莺莺家找她玩。”
去吧去吧,刘银凤:“十二点要回来吃饭。”
罗雁嗯一声,拿起挂在门后的围巾,一圈一圈绕着往外走,推上停在门口的自行车出发。
才骑出几步远,就看到21号院门口蹲着个周维方,她本来不打算打招呼,但恰好对上眼,只能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