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维方其实在想事情,听见刹车的声音回过神来,在看到她的瞬间下意识把烟往地上一戳。
罗雁方才还气鼓鼓的,现在又有点想笑。
周维方也笑:“以前我跟你哥刚点上烟,你一准出现,都给我养成习惯了。”
十三四岁的毛头小子,迫不及待想要做大人才做的事,现在想想长大也没什么意思。
罗雁:“那怎么没养成不抽烟的好习惯?”
周维方:“好几年了,就今天这一根。”
他这两天到处找房子,求人办事兜里总得有东西,刚刚实在觉得烦,才想着抽一根冷静冷静。
罗雁半信半疑,不过觉得人家抽不抽都跟自己没关系,只要她哥不抽就行,说:“挺好的,对身体好。”
老气横秋,跟教训谁似的。
不过周维方看她也当是妹妹,问:“又去书店吗?”
罗雁:“去同学家里玩。”
难得啊,发小可是好几次都说妹妹像旧时闺阁里的大小姐,除开学校那里都不太去。
周维方:“去吧,路上慢点。”
罗雁礼貌地说句“再见”,踩着自行车来到陈莺莺家。
陈莺莺正一个人在家看电视看得入迷,没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还是门敲了好几遍,她才反应过来:“来啦!”
罗雁一见人就说:“我还以为你不在家呢。”
她冷得直搓手,一张脸冻得红红的,只向内看一眼就知道:“你昨天去我家是不是想告诉我你们家买电视了?”
“就你最聪明,”陈莺莺拉着她进去,热情介绍,“广州牌的九寸黑白电视,厉不厉害?”
罗雁:“厉害,现在买电视可是一票难求,前几天西单商场有货,我妈说排队的最起码有一两百号人。”
陈莺莺:“就是在西单买的,我二哥天不亮去排队,还差点没抢到。”
罗雁:“这么冷的天,不容易啊。”
陈莺莺:“他皮糙肉厚,不打紧。”
又说:“你想看哪台我给你调。”
看什么电视无所谓,罗雁有话要说:“我刚才在家的时候……”
她要说刚刚的事,不免要把别人家的事也提及,一长串讲下来口干舌燥。
陈莺莺跟她看法相似,不服气道:“这些人就是重男轻女还不承认。”
罗雁:“承认了还要说大家都这样,好像是什么天经地义的事情。”
两个女生愤愤不平,你一句我一句说得热闹。
话题倒不是同一个,毕竟她们有一阵没见过,提起什么都能嘀嘀咕咕个没完。
快到午饭时间,罗雁才说:“我得回家吃饭了。”
陈莺莺意犹未尽:“就在我家吃得了,反正只有我在。”
谁家的粮食都得按供应来,罗雁:“我妈肯定在做饭了。”
陈莺莺可惜:“下次再让你尝尝我的手艺,做得可好了。”
罗雁:“有机会一定。”
听上去像是皆有可能,实际上谁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个猴年马月。
世界上的很多事情,推着推着可能就没了。
罗雁脑海里冒出这句话,觉得还具备一定的文学性,决定回家后把它记在小本子上,没准将来可以用在作文里。
可她一路念叨着念叨着,到家里居然想不起来,吃着饭眉头紧锁的。
刘银凤:“不知道的以为你嫌我做菜不好吃呢。”
罗雁:“您做的怎么会不好吃,我在想事情。”
刘银凤心想估计都是跟学习有关的,不再跟她搭话,自顾自吃着饭。
倒是罗雁说一句:“我刚刚回来看到建军哥跟他老婆抱着孩子在供销社买糖果。”
刘银凤:“毕竟是亲骨肉,要不是没办法谁舍得下。他们两口子感情不错的,建军本来说好过个三五年再想办法让她们母女到城里来,现在确实难办。”
知青的户口迁回来都要排队,像过年这种当口得等上好几个月,稍有一丝丝条件不符合都拒绝接收,更遑论是外地人。
人人都有难处,罗雁:“那她们要回去吗?”
刘银凤:“过完年再说,反正最近派出所也不怎么管。”
平常管得严,谁家的亲戚来了都得去登记,没有特殊情况最多待五天必须走。
过年好像是个大坝,哪怕眼前是洪水滔天也可以暂且拦下。
罗雁更没有替别人家烦恼的道理,问:“建红姐晚上还跟我睡吗?”
刘银凤:“应该不会,我看你李婶已经在挪地方了。”
罗雁:“那就好。”
她说完觉得有嫌弃别人的意思,加一句:“我都好多年没跟人睡过一张床,有点不习惯。”
婆家没亲戚,娘家亲戚离得远,这房子二十几年来几乎都只有一家四口住着。
刘银凤:“你三岁就不肯跟哥哥一张床,我昨天还怕你不愿意。”
罗雁:“咱们家跟李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和建红姐虽然不熟,但能帮就帮嘛。”
就是这个理,刘银凤:“还是你懂事,不像你哥。”
罗雁:“他哪里又惹您不高兴了?”
刘银凤:“你秀娟阿姨走之后我去买菜,人家跟我说他和三方一起去找的房子。”
罗雁猜应该就是昨天,不禁蹙眉:“要是让厂里知道会不会影响转正?”
往大了说,这可是参加资本主义活动,也就是现在不兴给人扣帽子,但过去那些年的事情还历历在目。
刘银凤愁的就是这,毕竟为这份工作他们夫妻是劳心劳力,放话:“晚上我非收拾他不可。”
罗雁:“我哥的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好好说还肯听,逼急了上房揭瓦。”
刘银凤跟儿子有漫长的斗争史,小时候一天揍他三回他都不带长教训。
她道:“以为他下乡回来变稳重了,结果还是给我找事。”
哪里是稳重,是诸葛亮少了个臭皮匠,一个人折腾不起来而已。
罗雁暗自腹诽:果然一跟周维方凑一块就想闯祸,真是好一对狐朋狗友。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为什么,建国这个名可以,但连名带姓是口口,我给改成建军了。
第11章
狐朋狗友里,罗雁觉得她哥应该属于后者。
一来哥哥怎么都是自家的,人总是护短,心里觉得他有什么不好也是别人带的;二是那些层出不穷的鬼点子确实多数出自周维方,他从小很有领导力,在胡同的同龄人里几乎是一呼百应。
其中有一半“天下”是他俩合伙打出来的。
周维方祖上有蒙古血统,生得骨架宽,体格高,比一般的小朋友孔武有力,负责正面出击。
罗鸿瘦得像猴,一跑起来更像,时不时伸出来给人家使个绊子,负责侧面夹击。
两个人方方面面可以说是半斤八两,能干出什么事罗雁都不奇怪。
但刘银凤不这么认为。
为人父母的大多护犊子,她也不例外,一旦孩子剑走偏锋,她难免要第一时间先从别人身上找原因。
出于这种心态,她吃晚饭时给儿子进行“思想教育”的时候是这么说的:“老周家有老周家的难处,三方怎么做我管不着,你不能跟他学。这孩子打小就活泛,现在是机灵过头了,生意是能随便做的吗?”
世界上还真是没有秘密,罗鸿本来也没指望这件事能瞒多久:“只要有执照,那就是合规定的。”
刘银凤:“规定又不是死的,哪天变了怎么办?”
罗鸿:“那是以前,现在全国各地都在摘帽子,不一样了。”
刘银凤:“老娘见过的变化比你吃的盐还多,总之我就一句话,不求你们大富大贵,只要平平安安。”
罗鸿不是辩论的高手,更何况家也不是讲理的地方。
他觉得很多话一两句是讲不清的,索性敷衍过去:“知道啦知道啦。”
儿大不由娘,刘银凤也怕说得多他反而更要对着干,到底还是把剩下的话吞回去。
不过你方唱罢我登场,罗新民接着说:“自行车厂有前途,你跟着张师傅好好学,以后不会差的。”
他们夫妻俩为儿子的将来百般筹谋,已经尽最大的努力。
张师傅是六级焊工,在厂里也算数一数二,能在他手下做学徒,人人都觉得是件好事。
但本事大的人脾气也大,张师傅的性格独断专行,为人又严肃,向来不许徒弟们有任何意见。
罗鸿这样的脾气,在他手底下真是熬一天算一天,只盼着能早点转正独立操作。
他也知道父母为自己费心,但每每提及跟师傅相关的话还是不免心烦:“知道啦知道啦!”
语调比刚刚那句可高很多,像跟大人对着喊似的。
孩子大,父母的气焰就弱。
夫妻俩顿时都不吭声,静静地吃着饭。
这种时候,更轮不到罗雁一个做妹妹的来指指点点,她扒拉着米粒,左看看右看看,把收音机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