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面粮油全写在供应本上,哪里是私人能卖的, 周维方:“这就暂时别想了,换前几年,你两罐子糖都不好弄。”
都不用太远,就说恢复高考以前,糖票一度紧俏得能跟肉票比。
麻雀也就是说说而已,转而提起其他的,余光瞥见罗鸿还剩老大一截烟屁股就掐断,说:“你大爷的,六毛三一包的大前门。”
他兜里常年带两包烟,拿出哪个是“看人下菜碟”。
罗鸿摊开手给看他:“信不信就这一点点,我妹一放学就能闻出来。”
这丫头狗鼻子转世。
麻雀想想把自己手上剩下那点也掐了。
罗鸿:“你没事,她说不着你。”
这话,还不如不说。
麻雀也知道自己对罗雁来说其实并不意味着什么,笑笑:“抽多了嗓子疼。”
都是男人,有时候说起话来自然沾荤带素的,罗鸿笑得不怀好意:“腰不疼就行。”
这一句,让周维方没有细思从麻雀表情里品出来的一丝古怪,跟着附和揶揄一句。
麻雀让他们滚,“矛头”直指罗鸿:“我看是你寂寞了,婶子最近没给你找对象?”
罗鸿:“我妈就是爱念叨,偶尔催个几句 。”
又道:“不过我数了一下,这没结婚还真就剩咱仨。”
胡同里一块长大的虽然都统称发小,但大家的关系有远有近,他们这一帮常凑一块的加起来小十个,眼下还真就他们仨光棍。
周维方心想他是想成家,也得有机会才行,往剩下的饭里加些汤搅和搅和喝下去,说:“我看你光棍打得挺高兴的。”
罗鸿举起酒杯:“我现在这日子不美吗?”
美,太美了。
周维方跟他碰一下:“我还是祝你有个伴。”
罗鸿听出来是嫌自己碍眼,冷笑两声:“您老还是操心操心自己吧。”
这机锋打的,麻雀没听懂,头左右转着:“不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
人俩都不应,生硬地转移着话题。
麻雀骂一句也没深究,突然想起来:“瓜瓜瓜。”
罗鸿自己都忘记还有个瓜吊在别人家的井里,一拍桌子:“我还以为进青蛙了。”
又道:“现在也吃不下,雁雁放学我再去拿。”
麻雀假装是顺嘴:“她晚上得到几点啊?”
罗鸿:“就是有班会,再怎么着个把小时也该开完了。”
麻雀本来还在琢磨着几点回家,现在完全不着急了,漫不经心地晃晃腿。
三个人接着有一搭没一搭瞎聊,时间过得非常快。
罗雁开完会看他们仨都还在也不意外,但刚进门眼珠子就上下转一圈,皱皱鼻子,点个头笑一笑当打过招呼。
罗鸿就说她是狗鼻子,假装无事发生,手在裤腿上蹭蹭,心虚得明摆着此地无银三百两,问:“班会都说啥了?”
罗雁:“安全教育,说铁路班有几个男生去水库游泳溺水了。”
讲这话的时候眼睛往某些人身上瞅,罗鸿读出意思,举起手发誓:“你看我有那功夫吗?我绝对不会去。”
爪子都快戳罗雁脸上了,她下意识嗅嗅,露出个果然是你的表情,一巴掌拍开,眼风往周维方身上再扫一下。
周维方积极检举揭发:“不是我,是他俩。”
有俩人呢,罗雁只讲哥哥也像是指桑骂槐,批评他:“光打小报告,你也不是好的。”
罗鸿拿了瓜回来正赶上这句,笑着重复一遍:“听见没,你也不是好的。”
就他会复读,周维方在隐秘的角落竖个中指,扭过头:“不是,凭啥他有一个瓜,我就半拉瓜。”
麻雀下午是一路发过来的,说:“就那小三轮,你以为能拖多少斤,不服你把店开圆明园去,下回给你放最后一个。”
又道:“有得吃不错了。”
“就是就是。”罗鸿帮腔,把切好的第一块先给妹妹。
罗雁双手接过,笑眯眯:“谢谢马哥。”
她高兴的样子看着也叫人高兴,麻雀:“客气什么,爱吃下回再给你拿,我老姑婆正愁卖不出去。”
罗雁又说一遍谢谢,这才咬一口。
汁水顺着她的手肘往下滴,她只得别扭地把手抬高。
周维方见状抽两张纸给她,说:“擦一下。”
罗雁微微摇头:“没事,我待会洗手。”
井水泡过的西瓜太凉,大晚上的她 不敢吃太多,吃完这块就去洗洗手,然后把椅子搬到灯下面看书。
罗鸿倒是吃好几块,说:“这么好的瓜,还能卖不出去?”
有句话怎么说的,灯下看美人。
麻雀一时晃了眼,压根没听清。
罗鸿又喊他一句他才回过神,解释说:“收购站说今年产量太多,他们收不完,按每家每户按人口分配指标,这不就剩得多了。”
这叫什么话,周维方诧异:“没见过收购站还嫌多的。”
往前几年恨不得把青果子也摘走,都填不够本市那点供应的。
谁说不是,麻雀:“反正听说今年搞分田到户的地方都大丰收了。”
这政策是还没落实,但去年小岗村的事情一上报纸,有些胆大的领导干部和饿得慌的农民们私下里已经开始干了,南方有些地方一季稻收上来,产量大得惊人。
谁没在农村待过,说起这个人人有话讲,连罗雁都觉得讨论得不错,悄悄地拉着椅子坐在哥哥侧后方靠近点听。
在场三个男生,两个都注意到。
唯独罗鸿自己不知道,还在高谈阔论,讲到激动处手舞足蹈,手背往后,正砸中妹妹的眼窝。
这一下太快,看见的人谁也没来得及拦住,周维方的手就抓住了空气,蹭地站起来:“雁雁。”
麻雀比他慢千钧一发,弯下腰往前倾一点:“打哪了?”
只有始作俑者罗鸿自己是打中了才知道的,赶紧回过头问:“疼不疼,我看看流没流血?”
罗雁捂着一只眼睛垂着头,本能地眼泪就往下掉,带着鼻音:“没事,我缓缓。”
罗鸿扒拉掉她的手,仔仔细细左右看:“这都红了,还看得见东西吗,告我这是几?”
罗雁没忍住笑:“我这是哭的。”
又哭又笑的,那证明是没什么大事,妹妹不是那种能忍着不舒服的性子。
罗鸿松口气:“我不知道你在后头,吓死我了。”
吓死的何止她一个,周维方跟麻雀的脸色都不太好,说:“还是去医院看看。”
异口同声的,罗雁一时不知道看着谁好。
她习惯跟谁说话看着谁,这会找不到方向,一眨眼眼泪又往下掉,也顾不上说点什么。
罗鸿往妹妹手里塞两张纸,替她发言:“不用不用。”
他方才心里也是慌的,但自己家的孩子自己知道,现在就不怎么担心,甚至还有功夫想:三方急也就算了,麻雀这是几个意思?
不仅他想到了,这句心里话提到的两个人也想到了,不动声色地看对方一眼。
你看我,我看他,他看你,场面一时沉默。
还是罗雁觉得安静,以为是看自己哭他们不好意思说话,吸吸鼻子去洗把脸,说:“我没事。”
现在她是没事,罗鸿有了。
他有个最坏的猜测,眼神在两个发小之间移动,心想:你们说句话啊。
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周维方说:“雁雁,你眼睛好像肿了点。”
有吗?哥哥这儿只有一小块的镜子残片,边缘处用包起来。罗雁一次性只能照着一只眼睛,反复地左右对比着,说:“我自己看不出来,不过现在不疼了。”
她缓过劲来秋后算账:“哥!都怪你。”
是是是,罗鸿:“怨我怨我。”
看在他认错态度良好的份上,罗雁就不计较了。
她在社交上特别注重礼貌,仰着脸冲在场的其他人笑笑,表示自己真的没事,但心中也察觉到一丝异样,顺带扯一下哥哥的衣角。
罗鸿抛掉那些纷杂的念头,找个话题:“这瓜你们还吃不吃了?”
周维方和麻雀又是异口同声的:“吃。”
吃着东西,理所当然的可以不说话。
罗鸿觉得眼下确实只有吃这件事最合适,三个人把偌大的瓜分干净,也把思绪捋清楚。
吃完,周维方率先:“我先回去了。”
麻雀跟着站起来:“我也得走了。”
罗雁跟他俩挥挥手,偏过头看哥哥一眼:“你觉不觉得哪里怪怪的?”
罗鸿斩钉截铁:“没有。”
他把瓜皮们都收拾好,擦擦滴落在地上的汁水,没多少干活的心情,索性说:“我们也回吧。”
这么早吗?不过罗雁向来听安排,收拾好书包想起来:“忘了让他带走。”
她指的是自己帮周维方从图书馆借的书。
罗鸿莫名地想叹气:“明天记得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