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没多久, 楼下有人邦邦邦敲门。
周维方的车行门开了有一年多, 24小时能修车的名头已经打出去,夜里时不时有几个客人来。
罗鸿虽然知道, 但还是被这种咚咚咚声音吓一跳, 心也跟着跳得快,大声应着:“来啦!”
这个客人是补车胎的,他干完活瞅瞅自己身上,心想早知道应该带件备用衣服的。
不过好在是夏天,他脱了衣服睡正好, 就是迷迷糊糊间又听到敲门声,忘了套上再去开门。
得亏要修车的是个男的, 说:“奇怪,今儿怎么不是小周。”
周维方的熟人还真不少,罗鸿解释:“老板有事,我顶班的。”
客人了然点点头,又给他发根烟, 主动打开话闸子:“我这破车,一个月得修三回。”
大半夜的,不聊天也困得慌,罗鸿和他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好不容易把这辆建国前的老家伙搞定,再躺下的时候在心里想:老天保佑,一定要让周维方今晚失眠。
这个“诅咒”从某种程度来说是应验的,因为周维方今晚也没睡。
虽然软卧车厢人少,但明眼人都知道坐得起的人手头阔些,小偷小摸们更爱光顾。
朱天洪出门随身没少带现金,每回坐火车夜里都得有人轮流守着才行。
这回的头一晚是周维方。
他上半夜还撑得住,到后半夜也禁不住犯困,打着手电掏出本罗雁送他的正经书看,翻两页后眼睛都快睁不开,赶紧换上自己带的武侠小说。
一看,精神到天亮。
朱天洪被推着餐车乘务员叫卖声吵醒,说:“还得是你们年轻人,撑得住。”
他其实也才三十出头,一说话老给自己抬辈份。
周维方心想怪不得罗雁之前总是管他叫叔,打着哈欠随手找个东西当书签,把书先放一边:“我也是硬撑。”
一夜没睡可不好受,朱天洪搓搓脸:“吃个早饭你睡吧。”
探头出把乘务员叫住,问:“同志,早上有什么?”
乘务员:“包子、馒头、碴子粥。”
朱天洪一样先来俩,又拿出从家里带的咸菜,说:“建红做的,尝尝。”
周维方就吃出来盐放得挺多的,硬着头皮夸两句。
把朱天洪给乐的:“是不是齁咸?我跟你说,她手艺真不行。”
周维方连喝两口水,揶揄一句:“我看你还吃得挺甜的。”
朱天洪露出个表情:“等你要娶媳妇就知道。”
那再咸也是专门给他做的。
可不,罗雁就是在咸菜里放砒霜,周维方觉得自己也能咽下去:“我还不知道要打多久光棍呢。”
朱天洪:“你要找媳妇还不容易,我可听说了,追你后头跑的女娃可不少。”
周维方:“瞎说,我自己怎么没见过。”
他认识的女孩都没两个。
看他也是个榆木脑袋,朱天洪啧啧:“不知道多少大好姻缘都叫你错过了。”
错过的能叫大好姻缘吗?周维方持怀疑态度,把粥喝了躺下补个觉。
睡之前他看眼手表,心想:罗雁这会应该到学校了。
如他所料,罗雁刚刚到学校。
她早上没有课,进校门就直奔图书馆找位置。
正是期末复习的要紧时候,她转了一圈也没占到座,只能借两本书到哥哥店里看。
罗鸿在扫地,看她来说:“往外头稍稍,暴土扬尘的,再给吃进一嘴灰。”
罗雁往后挪两步,“假模假样”说:“要不要帮忙呀~”
罗鸿看穿她的“虚情假意”:“光说不动手。”
罗雁给他展示自己的裙摆:“我这可是新衣服,看着像能干活的样子吗?”
罗鸿也没指望她,只把扫把挥舞得更起劲,自己的嘴抿得紧紧的,往地上泼点水压一压。
他在这哼哧哼哧地干活,罗雁在外面甩着小手帕扇扇风,看上去倒挺逍遥自在的。
罗鸿看不惯,杵着扫把:“别闲着了,买冰棍去。”
够会使唤人的,罗雁大早上的不想吃冰棍,只买了一根就往回走,看店门口有个小朋友跑来跑去也没当回事,走近一看才发现是李红玉。
李红玉也看到她,扑过来抱她的大腿,仰着脑袋一叠声喊:“~”
这孩子,倒有副亮嗓子。
罗雁摸摸她脑袋,顺手把冰棍也给她。
李建军早听到她们说话,看到动作才拦:“雁子,别给她,娃闹肚子呢。”
那就别吃了,罗雁又从小朋友手里把冰棍“抢”回来,看她要哭不哭的样子于心不忍,说:“别哭别哭,姨姨给你糖吃。”
李红玉这才把眼泪憋回去,还作势摸一把脸。
这丫头,明明就是假哭。
罗雁自己可是真哭的熟练工,弯腰捏捏她的小脸蛋,说:“淘气。”
李红玉一个劲嘻嘻笑,被姨姨牵着往里走。
罗雁跟李建军打个招呼,但拿着冰棍有些无所适从,心想早知道多买一根。
但罗鸿就没有这种尴尬,径自从妹妹手中拿走,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罗雁也就不用为难了,从架子上拿零食,一边说:“只许吃一个哦。”
奶糖可是好东西,前些年还得用营养票才能买。
李建军自然不会说什么,只让女儿要跟姨姨说谢谢。
李红玉嘴甜,还说些“我最喜欢姨姨”了之类的话,看得罗鸿都笑:“比雁雁小时候还会哄人。”
李建军夸张道:“她长大要是也能像雁子,我就烧高香了。”
自家的孩子,都得谦虚两句。
罗鸿也不例外,就是咬一口冰棍悄悄给妹妹使个眼色。
罗雁看懂了,把书包放下说:“红玉来,姨姨带你去学校里玩。”
她抱着小孩往外走,心里琢磨着李建军也不知道有什么事找哥哥。
不过很快,李红玉就给她解惑,开开心心地分享说:“姨姨,我妈妈要来啦!”
怎么可能?今年首都的人口流动管理更严格了,郑三妹要不是还有个女儿在京市,连过年的进京探亲证都办不下来。
罗雁想不出郑三妹要用什么办法来,但觉得李红玉既然这么说总不是无的放矢,对李建军来的目的倒猜出一两分——既然要办事,钱和关系两样总是缺一不可的。
她的猜测没错,李建军就是来借钱的,说:“厂里招短期工。”
各厂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遇上忙不开的时候就会招一批短期工顶一阵。
一句话罗鸿就明白了:“差多少?”
李建军不好意思道:“差三十。”
他自己还没转正,女儿的户口又不在京市,虽说现在供应卡得不紧,从他的分量里匀出来养个孩子不难,但花销就是一大笔,手里头压根没多少存款。
罗鸿店里也收旧自行车,口袋里还是放一两百块钱备用的。他拿出来数够五十递过去,也没问“什么时候还”之类的,只说:“看来厂里接了个大单。”
李建军:“挺大的,差不多能一直忙活到过年,年前我肯定把你这钱还上。”
短期工按天算钱,一天能有个八毛,他们夫妻使劲攒攒,怎么着也能凑齐这三十。
罗鸿:“没事,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不急用。你什么时候方便什么时候再给我就行。”
李建军知道他不爱多听什么谢不谢的话,只拍拍他的肩尽在不言中,多解释两句:“半年能攒下来的跟办这事的钱差不多,我妈的意思是没必要,但闺女实在想妈,我也……”
矫情的话他说不出口哦,可谁能不想媳妇。
罗鸿能理解:“一家人能在一块,再怎么样都划得来。”
李建军也是这么想的,忽的捶一下桌子:“再熬一年,我就转正了。”
工资比现在能翻一倍。
罗鸿看他苦大仇深的样子,说:“我这桌子刚塌过,别再给我捶塌了。”
塌过?李建军弯下腰看:“你就这么钉回去,今天不塌回头也得塌。”
原来是个劣质工程,罗鸿:“三方弄的,我看他胸有成竹那样还以为没问题呢。”
敢情是在妹妹面前装样子。
发小不就是用来拆台的,李建军:“他懂个屁,你锤子拿过来我给你重弄。”
罗鸿给他递工具,瞥见店门口有人在探头探脑,说:“你弄,有人来了。”
李建军点个头表示知道,把之前打进去的钉子拆出来,忙得热火朝天的。
罗雁带着李红玉在学校里玩得满身汗,寻思领她回来喝口水,看这样子下意识说:“桌子又塌了?”
心里想的也是:周维方这活干得不行啊。
李建军:“没有,不过之前那样修就能顶一阵。”
哦,那还是周维方活干的不行。
罗雁这么想着,不自觉地就笑出来。
李红玉在等姨姨倒水,看她动也不动,拽着她的衣服下摆问:“姨姨你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