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大徒弟说:“哥,您瞅瞅这车。”
周维方开店这么久还没见过坏成这样的,问:“哥您这是怎么整的?”
客人一拍大腿:“可凶险了。”
他讲故事的同时周维方绕着车转,边转边在心里盘算,然后宣布不幸的消息:“哥,您这修了划不来,要是回收我都只能给十五。”
多少?客人顾不上宣传自己是如何险象环生地活下来,说:“我当年光是跟人家换票,都用三十斤粮票。”
可现在粮票都已经快变成没意义的东西了,周维方好言道:“哥,看在您跟这车的感情,最多我收二十。”
二十?客人不干,愣是推着那堆铁架子缓缓前行,结果推出几步就彻底散架。
周维方看着天把笑憋回去,三步两步追上去:“哥,没砸着吧。”
客人手上就剩个车把手,愣愣眨眼:“现在它还值二十不?”
周维方多会说话:“本来买回来也是要拆掉的,哥您还给我省事了。这样,挑个新的,除了这二十我还给您抹零。”
抹零啊,客人摸摸口袋偷偷说:“能不能待会我媳妇来给完钱,你这零头再给我。”
周维方跟人家勾肩搭背:“能,太能了。”
他先卖车,再来收拾地上的这堆破烂,忙完擦擦汗去水果店看看。
这一看,他给收录机换一卷磁带。
周玉瑛听到喊一天的声音变成“所有水果,一斤一毛五”才看向门口,说:“你这放的什么?”
周维方:“就剩这些也什么人想要,清一清好关门。”
那多可惜,周玉瑛下巴朝着街对面的国营水果店一抬:“人家烂水果也是该卖多少卖多少。”
正因如此,周维方:“所以咱们生意才好。”
这倒是,周玉瑛帮着把剩下这几十斤卖完就拎着包:“走啦。”
周维方叫住她:“你走我成什么人了,下馆子去。”
看他这样子,周玉瑛:“你写完了?”
周维方其实还是有几分不安的,问她:“你说她会不会收到了不喜欢?”
周玉瑛既不知道是谁,也不知道他写的什么,哪能给出什么有用的意见。
但她发现件事:“我以为是你单相思,看样子不是。”
周维方还扭扭捏捏的:“她对我,嘿嘿。”
嘿什么嘿,那么大的个子做出此等动作。
周玉瑛嫌弃地摇摇头,但还是说:“那你写什么她都会喜欢的。”
就是因为如此,周维方更想写好。
他道:“我再琢磨琢磨。”
磨磨唧唧的,都不像他。
周玉瑛添一把柴吓唬:“人家要是一直等不到,说不准别人的情书就先来了。”
周维方在心里反驳:他们再会写情书,有我会写检讨吗?
不过他自己也是拿不太准的,吃过饭把二姐送到家,又回阁楼琢磨。
上面地方窄,一般他只有睡觉的时候才待着,今天一反常态,惹得楼下三个人悄悄嘀咕。
大徒弟:“觉不觉得怪怪的?”
张宏民:“他上去的时候好像皱着眉。”
小徒弟:“我怎么觉得还哭了,你看那眼睛红的。”
胡说八道添油加醋,张宏民:“那是没睡好,你要天不亮起你也这样。”
一说是没睡好,大家都觉得有道理,见老板的左腿出现在楼梯上,纷纷散开干活去。
周维方下来后没察觉到异常。
他现在哪里顾得上,抱着衣服去洗澡,洗完回来说:“要下班的时候叫我下来锁门。”
人人都答应一声的,盯着他又回房间。
周维方其实也不太喜欢待在上面的,但他现在很需要一些私人的空间再来看看这封“检讨书”。
念了几遍,他没挑出什么语病,把这张纸虔诚地放在枕头上磕三个头,再抬头的时候想起件事,喃喃自语:“明天罗鸿不能在。”
于是隔天不到吃午饭的点,周维方就出现在发小店里。
罗鸿忙得都不知道现在是几点,看他来还感叹时间真是如流水,眼睛扫过手腕才觉得不对,抬起肩膀擦擦额头的汗,说:“你手表坏了?”
这叫什么话,周维方语出惊人:“哥,咱商量件事。”
罗鸿手上的锤头差点差出去,慌得直摆手:“别别别,别跟我套近乎,咱们不熟。”
周维方才不管他怎么讲,自顾自:“我觉得炒肝儿还是要在店里吃,热乎,香。”
什么意思,罗鸿对发小太了解,说:“所以呢?”
周维方:“所以我请你吃店里的。”
说吃店里的,他手上拎着明显有东西的饭盒,用的词还是“请你”。
罗鸿算是知道了,拉着长音:“我哪有那功夫。”
周维方腾出手重重按着他的肩:“当然有,我出钱,我给你看店。”
钱不钱看不看店都是次要的,但妹妹早上出门不仅穿裙子,那辫子也是编好又拆拆了又编,罗鸿还能说什么?
他道:“我把这车胎补了。”
周维方还挺狗腿:“不劳您费心,我来,我来。”
有人抢着干活,何乐而不为。
罗鸿去洗洗手,走之间没忘记跟发小要餐费。
周维方给得心甘情愿,甚至是双手奉上,等人走远就开始紧张,蹲下来修车转移注意力。
罗雁一进来就看他在忙活,问:“我哥呢?”
周维方:“出去了,说不回来吃饭。”
罗雁以为又是去收车之类的,也没深究,放下书包去洗手。
周维方手头的不是急活,暂且撂一边,手无意识地一直想摸口袋,心想:什么事都没有她吃饭重要,吃完再给她。
诚然他已经尽力想遮掩,但在罗雁面前好像都藏不住。
她吃一口菜就看他一眼,很快发现:“你额头怎么回事?”
额头?周维方心不在焉没听清,加之有些做贼心虚,说:“我嗓子没事啊。”
怎么又跑出来一个嗓子,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罗雁本来是没听出来的,这会支着耳朵:“是有点哑。”
周维方讨好笑笑:“生意好,我说太多话了。”
又摸着额头:“应该是昨天在阁楼撞了一下。”
最后凑近一点给她看:“但我睡得很好,眼睛不红。”
他这样近,视线里就只剩眼前的人。
罗雁总觉得他的眼神和他的性格一样有种锐气,别过一点脸:“看见了看见了,好好吃饭。”
周维方现在也不知道该不该盼着能快点吃完,颇有些坐立不安。
倒是罗雁吃得很好,跟他分享:“我昨天试了一下,八百米居然要跑五分钟。”
周维方虽然不太有概念,但从她用
“居然”这个词能听出来是不尽人意的,说:“没事,国庆后才比,还有时间。”
罗雁给自己的定位就是个凑人头的,不过习惯性对每件需要做的事情都付出努力,活力满满道:“到时候只要有进步就好。”
周维方总算知道飞蛾为什么愿意扑火,心想换做是自己被烈火焚身也行,说:“肯定有。”
两个人边说话边吃饭,吃完周维方收拾好桌子切好水果,小声道:“雁雁。”
怎么叫得悄悄的,罗雁看向他:“怎么了?”
周维方:“我有东西给你。”
罗雁猜出是什么,手撑在椅子上,上半身微微往前倾:“写好啦?”
周维方忐忑不安地点点头,从口袋里拿出信封。
罗雁可以说是十分期待,打开发现里面是两张对折的纸,先问:“你这是写了多少?”
周维方:“只有一张算是有字的。”
算是有字?难道是画?
罗雁这会不着急了,还饶有兴致地玩起点兵点将,看周维方紧张得都不敢看,动作也放慢。
周维方一颗心倏忽往上提,仿佛都要无法呼吸。
罗雁这才打开其中一张看,结果发现这确实叫“算是有字”,因为周维方只在右下角端端正正签了名字。
她道:“这是什么玄机?”
周维方:“不管你想让我做什么,想要什么,我都答应,我都做到。”
他这两天想过很多,觉得自己能承诺的未必是她想要的,索性把这个决定权交给她。
都答应,都做到?这六个字何其难。
罗雁:“那我要是狮子大开口呢?”
周维方:“那不叫狮子大开口,是我无能。”
他做不到,才是最差劲的事。
罗雁不喜欢这个词,轻轻踢他一下,又翻开另一张看。
这一张的字也不多,内容如下——罗雁,你好。从前是我鼠目寸光、目光短浅、有眼无珠,没有发现你是世界上最聪明、最大方、最可爱的姑娘。现在我知道了,可以求你和我交朋友吗?
诚如周玉瑛所猜测的那样,不管周维方写什么她都会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