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雁向来喜欢小孩,把手上的链子撸下来给他玩。
虎头才满两周岁,正是手脚快的年纪,一下子就塞嘴巴里, 拽出来的时候上面都是口水。
周玉瑶拍他两下:“你看你这脏兮兮的。”
周玉瑛在边上说:“我拿去洗洗。”
她俩一左一右把罗雁夹中间,倒把弟弟挤到边上, 周维方正愁被“冷落”,手一伸:“我去吧。”
罗雁冲他笑笑,迟一步才说:“我这天天戴着,上面都是灰,给虎头也漱漱口。”
她自觉这话说得非常好, 在心里偷偷夸自己。
人家客气话嘛,周玉瑶顺着说:“他这张嘴,就差狗屎没捡起来吃了。”
她但凡少看一眼,这小子什么都嚯嚯。
罗雁没敢讲,但心里想:这小孩跟小狗也差不多嘛,区别是她觉得黄来顺趁家里没人的时候肯定是吃过的。
她都不敢细想,自欺欺人当作没这回事,笑着说:“长大就好了。”
长大?周玉瑶揶揄道:“人家说外甥像舅,我看三方十来岁才长出点人样来。”
周维方正擦着链子上的水,说:“您可真是我亲姐。”
这有什么,周玉瑶:“雁子还能不知道你什么德性?”
周维方还真没法反驳,倒是他妈接一句:“你俩打小一块玩,多有缘分。”
缘分确实是奇妙,周玉瑶今天也不跟她妈顶牛,说:“这可是实打实的青梅竹马。”
今天但凡是不太会接的话,罗雁就含蓄笑笑,反正她是新人上门,女孩子不好意思是正常的。
本来她就是胡同里出了名的文静,没人挑这个理,况且也惹不起周维方的性子。
当然,于水兰不单为这个。
她是老派人,自觉孩子成家是她这个当妈的责任,现在能完成一个任务算一个,恨不得在门口挂两串鞭炮昭告天下。
她今儿也是大显厨艺,跟两个儿媳妇在厨房忙活着,端上来一桌子的菜。
周维方一看就知道自己给拿的一百块钱他妈最少揣了三十,但钱对他来说着实是很次要的东西,他只要今天能方方面面过得去,看罗雁吃得开心松口气。
罗雁来之前其实做了很多的心理准备,家里人也跟她说了不少,结果现在全然没有派上用场,不过隐约也知道大学生这个身份为自己赢得很多的礼貌。
人人都说,大学毕业将来都是要当大领导的。
罗雁倒觉得自己没那本事,毕竟成绩好跟能不能做领导压根不挂钩。
但无论如何,她都算顺顺利利地吃完这顿饭,吃完再坐一会就高高兴兴地告辞。
从周家的院子出来,不过两百米就是罗家。
罗雁进门看家里人都在,说:“你们都小瞧我,我今天的表现简直是打一百分。”
哪里是小瞧她,是她在家众星捧月的,可自古以来做儿媳的总是很难。
刘银凤盼着女儿样样都好,说:“那是,我们雁雁哪件事做得差过。”
就是就是,罗雁指指哥哥,又回头指指周维方:“你俩听见没有。”
听见了听见了,周维方知道他们一家人肯定有些不方便让自己听的话要说,正好他还要去盯新房装修,又寒暄两句就走。
人前脚走,刘银凤就拍拍沙发:“跟我们讲讲。”
罗雁讲得很是详细,还有些自己的点评:“周叔没怎么说话,就问问我什么时候去上班。水兰阿姨说得比较多,但我感觉她很着急想让我跟周维方把日子定了。他大哥大嫂不太吭声,但他二嫂好像不太高兴。”
至于周家姐妹就没什么好说的,周维方跟她们走得勤,吃饭的时候一般都会带上罗雁,大家处得一直都挺好的。
基本在刘银凤的意料之中,她道:“一平两口子关门过自己的日子,当然不愿意多说什么。二亮两口子现在还住家里,你水兰阿姨给带孩子,估摸着觉得你们一结婚,再有孩子,那他们这家里家外的谁伺候。”
有孩子?罗雁抱着妈妈的手:“到时候您给我们带。”
刘银凤巴不得:“那肯定是我,你爸过两年也能退休了。”
看她的神色,罗鸿就知道马上又有自己的好果子吃,提前说:“我还得去店里,走啦。”
刘银凤还能不知道儿子在想什么,摇摇头:“我还懒得说他呢。”
罗雁抿嘴偷笑,帮哥哥转移话题:“妈,您不是说给我做新衣服吗?”
女儿要上班,当然得有几套体面的衣服穿。
刘银凤已经做到一半,说:“那你鞋买了没有?”
罗雁:“我约了莺莺后天去逛街。”
“你不是说她在医院实习很忙吗?”
陈莺莺就读于医学院,本科的学制是五年,现在是临床实习的阶段,忙得已经有一阵不见人。
罗雁也是难得跟她约上时间,说:“就半天,我们一块吃个饭转一转。”
女儿就这么两个朋友,罗新民道:“没事多出去玩玩,正好你还没上班。”
罗雁扫一眼挂历:“就剩十天了。”
十天对于有所期盼的人来说简直是转瞬即逝,很快就是去单位报到的日子。
罗雁想给人留个好印象,吃过饭早早就出门,顺便掐算着上班路上所需要的时间。
到门口,她看到了周维方。
周维方就是来跟她说两个字的:“加油。”
罗雁说不紧张是假的,轻轻舒口气:“我现在心跳得好快。”
周维方哄她:“跟我每次看到你的时候一样快吗?”
这人,怎么老是没个正形。
罗雁斜他一眼:“不跟你说了,我要去上班啦。”
周维方看着她踏进大门,好像灵魂也跟着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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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通局跟另外两个单位是共用一个院子,位于三栋合围建筑的北楼里。
建筑的外立面是很常见的红砖灰顶,一楼是办事大厅,再往上就是办公室,楼梯处有一位保卫科的大叔做登记,看到生人就拦下来。
罗雁给大叔看自己的派遣证:“您好,我是新来的。”
大叔念一下她的名字,说:“人事处在三楼。”
罗雁往三楼走,找到挂着人事处牌子的办公室,小心翼翼地敲两下敞开着的门:“您好,我是来报到的。”
声音不大不小,但也够里面的人听见。有位看上去很严肃的女同志说:“新来的是吧?东西都带了吗?”
罗雁一样一样往外掏:“派遣证、毕业证、户口本、街道证明,我都带了。”
她早上出门的时候还检查好几遍。
女同志确认无误之后:“你在这签个字,然后去二楼财务处找李姐,就说你是新来的。”
财务?罗雁向来很听安排,带着这一堆东西跑到二楼。
二楼的李姐跟她说:“你是本科毕业,见习期的工资标准是58块,没有补贴跟奖金,但咱们单位有食堂,不要钱,以后你每个月1号来我这领工资和饭票,这个月的票先给你,在这签个字,然后去四楼的后勤处找孙哥。”
罗雁哼哧哼哧又往上爬,四楼的孙哥说:“笔跟本子这些办公用品都是上我这儿领,但是也省着点用啊,年底咱们有统计的。签字吧。”
签完罗雁等着他让自己再去找谁,结果也不见他说话,一时不知道要往哪里去。
孙哥看她不动才反应过来:“完事了,你上人事处找小王。”
对罗雁来说一切还远远没有结束。
人事处的王姐领着她到规划处的处长办公室,介绍说:“张处,您说人不够使,今年局里就这么一个大学生,王局立刻就想到您。”
罗雁跟在后面接一句:“张处好。”
张处是一位干练的中年女性,剪了短短的头发,戴着黑框眼镜,一看就给人种大领导的感觉,但性格不是很严肃,笑着说:“我正盼着人来呢。”
王姐:“那人我交给您了,您忙。”
她走,小小的办公室里只剩下两个人。
罗雁有种面对老师的错觉,手不自主地想放在身后。
一看就是小年轻,张处示意她坐,问:“咱们规划处是干嘛的你知道吗?”
罗雁还是知道一点的:“负责市里的道路规划。”
说起来就四个字,里面的内容可多了。
城市今年要大搞建设,要想富不得先修路,规划处负责的事情包括但不限于修路,零零碎碎的特别多。
张处也没指望她一个刚毕业的小孩能弄明白,说:“反正你慢慢学着,有不懂的就问。”说完这句她目光忽的在罗雁身上扫一下,仿佛在犹豫什么:“我带你出去跟大家认识认识。”
规划处的人不多,打眼一扫就十几个。
张处朗声道:“这是新分配来的罗雁,慧玲,你带带她。”
被称作慧玲的女生站起来,露出诧异的神色,其他人多多少少也有些眼神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