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亏罗雁记忆力好,不然早就晕头转向。
她一件一件在心里记下来,那点子形容不出来的情绪被世俗的东西占满。
等亲戚们来更是不得了,因为舅舅们都给外甥女弄了个金戒指。
皖北穷,老刘家就这么一门富亲戚,过去那些年里被帮扶不少,现在日子好过一些了,无论如何在这种大事上不能含糊。
刘银凤知道娘家是个什么家底,推来让去的。
罗雁不好置身事外又插不进去,冷不丁手里被塞进一个红包。她眨巴眨巴眼发现是婆婆,跟老人家交换一个你知我知的眼神就收起来。
最后,她的左手还是戴满戒指,怕丢了捏着拳头不敢大动作,回房间先把旗袍换上。
吴会芳惦记着要给她画眉毛,来得也是早早的,一看满屋子的人打个招呼,跟着好友进房间说:“我第一次在你们家看到这么多人。”
实不相瞒,罗雁悄声道:“我也是第一次。”
两个人正说着话,陈莺莺也到了。
都是年纪差不多的女孩子,之前虽然素未谋面,但中间有人做纽带,很快就能说上话。
画完眉毛罗雁给自己扎头发,麻花辫乖巧地垂在肩侧。
她再别上一个红色的小发卡,涂好口红,自己对着镜子很是满意,眼睛扫过手表的时候又有些紧张。
吴会芳看出了,问:“几点来接亲?”
罗雁:“差不多九点吧。”
又趁着还记得问:“你们想跟着过去,还是骑车?”
两个女生都说:“骑车,不然晚饭还得来你家一趟。”
罗雁猜也是,说:“邮电家属院三单元202,门口贴喜字的那家,我们还要在街上兜一圈,你们要是到得早就等一下。”
两个女生齐齐点头,示意她有客人来。
来的是李建红和郑三妹,人家专门来给她送礼物的。
这种日子也没有推的道理,罗雁照单全收,跟人家闲聊几句,忽然听见鞭炮声紧张道:“是不是来了?”
外面也嚷嚷着来了来了,李建红反应最快,把房间门关上:“三方今天肯定不会吝啬红包。”
沾喜气嘛,凑凑热闹也无伤大雅。
罗雁透过房间的窗户缝都看见周维方见人就发红包,说:“觉不觉得他在冒傻气?”
李建红跟他俩都熟,说:“可不,笑得牙根儿都瞅见了。”
周维方岂止是高兴,早起都恨不得引吭高歌,只在进客厅的时候略显严肃道:“大哥。”
跟着来接亲的一帮发小都起哄:“光叫大哥没诚意吧。”
周维方立刻就掏红包,被罗鸿伸手挡回去,本来想放两句话也没能讲出来,拍拍新郎官的肩,侧过脸让他进去。
剩下的这一关就是房门了,周维方好话说尽,红包给不少,才总算见到新娘子。
他第一次看罗雁穿旗袍,愣了一下就被调侃:“这是都看呆了。”
罗雁也说他呆子,把手往前伸让他牵着。
周维方这时候倒是反应很快,只是手上不自觉地用力,两个人并排站在女方长辈们面前。
按规矩,男方也要敬茶改口收红包。
周维方先敬的婆婆,老人家只笑笑没说什么,后敬的岳父岳母。
刘银凤一张嘴就哽咽:“好,你俩都好好的。”
只这一句,罗雁实在憋不住了,眼泪哗啦啦地往下掉。
她就知道今天会这样,用手帕捂着眼睛。
周维方急急忙忙哄她:“没事没事,明天我们就回来,后天也回来,大后天也回来,天天回来好不好?”
人这么多,罗雁只推他一下:“你敬你的。”
这种时候,周维方也只能先把规矩走完,跟岳父岳母承诺:“我肯定不会让雁雁受一点委屈的。”
罗新民怕女儿哭得更厉害,有什么叮嘱的话也咽回去,轻轻拍两下媳妇做安慰。
敬到最后,还是罗鸿。
他一声不吭喝完茶,半蹲着示意妹妹上来。
男女有别,罗雁几乎想不起来上一次趴在哥哥背上是什么时候,眼泪都快把他的肩头打湿了。
罗鸿逗她:“我这衣服省得洗了。”
又道:“我看你最近重了。”
罗雁抽抽噎噎地反驳:“才没有。”
她忍不住想回头看一眼父母,罗鸿像是所觉:“别看了,明天就回来,这儿还是你的家。”
周维方赶紧顺着:“你要是想,咱们天天回来。”
罗雁也知道,可心里总觉得有哪里是不一样的,坐在婚车上终于没忍住回头看。
车队只停在胡同口,按规矩父母只能坐在家里,从她这个角度其实只有哥哥越来越小的身影。
周维方也顾不上还有司机在,什么好话都往外跑,把刚收到的红包都给她:“你数一数。”
罗雁最喜欢数红包,真心实意笑出来,总算意识到还有人在,不好意思的情绪占上风,抽抽噎噎地停下来。
好在婚车要在市里转半小时,她到婚房的时候只剩眼睛还是红的,看到两个好友站在车棚等着露出大大的笑容,示意她们跟着上楼。
吴会芳跟陈莺莺还以为这儿会有很多的男方亲戚,看见空无一人还挺惊讶的,小声问:“你不用敬茶吗?”
罗雁:“晚上开席之前敬。”
本来她接亲后应该去公婆家的,但周维方在那又没有房间,能临时给他腾出来的也是小小的地方,他觉得那不叫家,也不想让罗雁干坐一整个白天,也不管父母同不同意,就这么安排了。
这样安排,罗雁当然是舒服的。
她给好友们倒茶,一边招呼帮忙抬嫁妆的人。
来的都是胡同里一帮发小,谁说话都不见外。
李建军道:“我们今儿就是干活的,三方好酒好菜好烟管够。”
罗雁也就不跟他们客套,只照顾好自己的朋友。
三个女生凑在一起有说不清的话要讲,周维方见状放心,说:“雁雁,我送送他们,再回一趟胡同,有几个亲戚在。”
罗雁仰头看他:“我不用回去吗?”
周维方狡黠一笑:“新娘子在开席之前是不能出房间的。”
合着他早想好了,罗雁到底还是松口气的,说:“那你慢点。”
周维方面面俱到,又跟客人赔礼:“今天实在太忙,招呼不周,水果、饮料、零食都在这,麻烦你们陪雁雁坐坐,改天我专门请您二位搓一顿。”
又道:“午饭我待会带过来,可能晚一点,雁雁,冰箱里有吃的,饿的话你们垫一垫。”
他急着走,交代完这些一溜烟跑了。
屋子里只剩三个人,吴会芳有点拿不准:“雁雁,你不去真的行吗?”
都是最亲近的人,罗雁实话实说:“他爸妈现在对我也不太满意,去了说不定又闹出什么。”
不满意?吴会芳跟陈莺莺都不服:“凭什么?”
如果叫罗雁自己想,大概也是想不通的。
但她有很多高人点拨,说:“我们定亲之后,周维方一礼拜跟我回家吃三顿饭,他和父母的关系向来一般,一年都坐不下来吃两顿饭。胡同里乱七八糟的话传得多,他爸妈就不高兴,儿子到底是自己的,那只能是赖我啦。”
最后这句太常见了,陈莺莺:“我妈也总说是我嫂子挑唆的,但我看我哥也不是个好东西。”
是人都会这样想,罗雁:“上两个月他姥姥过寿,我们一起去的,他舅妈一直说些什么儿媳妇要孝顺,她们以前都是给婆婆打洗脚水,任打任骂不还嘴之类的话。周维方当时差点掀桌子,闹得挺不高兴的。”
闹归闹,吴会芳道:“幸好他跟你是一边的。”
罗雁嗯一声:“我自己其实还好,但他不好受,老觉得我在家从不受气,光在老周家受委屈了。”
她说完这句自己笑:“怪不得我们办公室的人都说,结婚之后就会开始说婆家坏话。”
这怎么能叫坏话,吴会芳:“你们家人口简单,谁家没有这些事,我们还书香世家呢,读书人家里也是一筐子烂果儿。”
明明不该笑的,罗雁没憋住,接着说些家长里短的事情,从午饭前聊到开席前。
午饭是周维方带回来的,四个人一起吃。
吃过饭他又出去一趟,四点的时候才接上三个人去酒店。
老周家有名有姓的亲戚都在这了,罗雁挨个敬茶改口,也给小朋友们都发了红包。
周玉瑶家的虎头见过小舅妈最多次,不见外地赖着她要抱。
罗雁今天穿这件旗袍是什么事都干不了,只能摸摸他的脑袋:“下次好不好?”
虎头立刻就要耍赖,被他妈一把薅走。
周玉瑶:“你别给我找揍我跟你讲。”
罗雁跟她们姐妹来往最多,问起:“姐夫今天值班吗?”
这个旷日持久的严打,累得各派出所的人没日没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