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雁的房间采光好通风好,大大的窗户正对着院子里。她这人最不禁吓唬,被哥哥这么一说:“要不咱俩换房间?”
罗鸿:“就隔一块木板,有事我也知道。”
这倒是,罗雁咬一口糖火烧,叮嘱:“你可千万别睡太死。”
罗鸿拍一下她的脑袋,难得没逗妹妹玩:“放心吧你。”
罗雁从小在哥哥的羽翼下长大,倒不十分担心。她擦擦手站起来:“我去学校了。”
抬脚想起件事,在放零食的柜子里翻翻找找。
知道的去学习,不知道的以为去踏青,罗鸿实在憋不住:“这还没过年,家里快被你掏空了。”
刘银凤从元旦就开始给家里囤年货,柜子里往上垒多少,女儿就能吃掉多少。但她买就是给孩子吃的,明目张胆道:“就吃,别理哥哥。”
罗雁理直气壮,下巴微抬:“听见没有。”
听见了听见了,罗鸿:“吃这么多也不见长肉,不晓得都吃哪里去了。”
罗新民也给女儿站台:“读书耗脑子嘛。”
得,就这么一对门神,罗鸿啧啧摇头:“得亏她骨子里是好的,不然能给你俩惯坏了。”
话反了,就是因为女儿乖巧懂事,做父母才无条件认为她做什么都行。
刘银凤没好气:“你都没惯坏,还能轮到妹妹。”
家里孩子少,罗鸿又是第一个,从小到大更被父母小心翼翼地对待。
尤其他在陕北插队的那些年里,家里月月两个包裹没断过,比起其他知青们生活宽裕不少,父母也积极为了能让他回城奔走。
妹妹过得好,全凭自己争气,论付出,父母其实对他更多一些。
这些罗鸿心里都有数,他道:“这不全仰仗您打出来的嘛。”
刘银凤:“你还怕挨打?哪回不是前脚打完你,后脚……”
别翻旧账了,罗鸿打断:“罗雁,一块走。”
罗雁本来还想看一会哥哥的热闹,把饼干揣进包里,耸耸肩:“咱俩不顺路。”
再不顺,也得在胡同口才能左右拐。
罗雁往学校去,路过街道办事处看见一堆人围着,眼神没敢飘过去。
有时候她觉得看这种热闹也是一种残忍,无声地叹口气。但说到底,世界上这种事情太多,人人都有自己的难处。
罗雁谁都帮不了,只是心情难免沉重,尤其是脑海里总有刘成模模糊糊的影子,好像连自己的快乐也成为一种负担。
到图书馆,她才把这些纷杂的念头甩走,坐下来翻开书,心想周修和今天又来晚了。
周修和今天来得确实迟,十点才在她旁边坐下,中间礼貌地隔出三个人的位置。
罗雁察觉到,偏过头看一眼,冲他笑,小声说:“早上好。”
按时间都快中午了,周修和解释一句:“我刚刚遇见高老师,他让我帮忙登成绩。”
全院有几门课都是同一位老师,高老师教的就是高数。没有学生对成绩不关心的,罗雁眼睛不免亮起来。
周修和:“我帮你看了,90.”
光看数字也说不好,得有排名才清楚。罗雁一入学别的不关心,每次有随堂测验都偷偷研究别人的分数。她也想知道周修和的,问:“你呢?”
问完才想起来人家考试那天发烧,自觉失言。
周修和:“79。”
他看罗雁的表情就猜出她在想什么,乐观道:“比补考好,补考只能记及格。”
这倒是,罗雁:“你发挥失常也不错,平常成绩肯定更好。”
周修和不谦虚,甚至可以称得上是自信道:“是,可惜发烧了。”
居然坦坦荡荡承认,罗雁不免高看他一眼。
因为比起“哎呀我也不是很厉害”这种说法,她更喜欢说“我很努力,我很聪明,我的成绩就是很好”,她向来也认为自己值得一切高分数,说:“南方人到北方,是太冷了。”
岂止是冷,周修和忍不住叹气:“我们广州过年都只用穿两件。”
广州啊,离京市好远好远,火车顺的话也得三天。
这眼看就快过年,看样子他是不打算回去了,即将阖家团圆的日子里,罗雁看他总有种不忍心,说话的时候特意避开他家里人的相关事宜。
周修和不知道自己无形中塑造了可怜的形象,顺着说起几句广州的风土人情。
图书馆今天没几个人,大家都恨不得离十万八千里坐着。
但他怕影响别人,还是凑得近一些,压低声音,上半身往□□,手肘撑在桌面上。
这个姿势久了,罗雁都怕他扭到腰。
正好她想跟人家分着吃饼干,想想说:“要不我们去会议室?”
会议室是学生们的叫法,其实也是用来看书的,只是离书架们远一些,可以说话和吃东西,期末的时候好多人从食堂打包饭菜边吃边复习。
周修和收东西表示同意,两个人挪一个地方坐,中间仍旧隔着几个位置。
罗雁从包里拿出饼干盒子推过去:“尝尝这个,超好吃。”
周修和也没推,不过只吃一块就停手。
罗雁期待着他的反馈,问:“是不是很好吃?”
大概觉得这么问像是不给人选择的样子:“不好吃也可以说的。”
周修和:“好吃。”
又发现:“这是从皖南买的?”
他怎么知道,罗雁:“嗯,我妈妈是皖南人,婆,我姥姥寄来的。京市没有呢,广州有吗?”
周修和:“我父母都在铁路上工作,跟车全国跑,经常带一些当地的特产。”
原来如此,罗雁脱口而出:“他们正月也出车是吗?”
周修和:“对,不过他们专门排了班,我们一家三口正好能在京市过除夕。”
又说:“我们家亲戚基本都游过去了,我爸妈就我一个,我寻思除夕后再回广州也行。”
游过去?罗雁没听过这个说法,好奇道:“什么叫游过去啊?”
这事在老家不稀奇,周修和不避讳:“从广州能游到香江,去的人特别多。”
罗雁想象不出到底有多近,心想叫自己在护城河里扑腾两下都费劲。
她道:“听上去好危险啊。”
周修和:“是,我爸妈当时有我,没敢去,家里大部分人都去了。”
一道江水,从此天人永隔。
虽然现在家里有海外关系已经不是大问题,但罗雁出于谨慎还是没细究,只说:“那你们初一可以去逛庙会,可热闹了。”
周修和哭笑不得:“我爸说要去爬长城。”
罗雁上一回爬长城都是快十年前的事了,她倒吸口气:“大年初一这么拼吗?”
周修和:“这还只是早上的计划,下午他说逛颐和园。”
他说完自己都笑:“我们仨就算是王进喜,都不能这么折腾吧。”
罗雁也笑:“叔叔从长城下来应该就会放弃这个想法。”
周修和心有戚戚焉:“最好是,不过我妈肯定不会同意的。”
罗雁:“这要是我,从长城下来得连着缓三天才够。”
外地人刚来京市,有时间肯定都会去一趟的。
周修和:“我刚开学的时候去过,我们班本地人带的路,天黑都没下来,夜里打着手电走的,第二天险些没撅过去。”
罗雁:“我小时候……”
两个人你来我往的聊天,到点还一起去吃饭——碍于学校的规定,在食堂也分开坐。
虽然放假教务处的老师不一定有空到处巡逻,但小心为上肯定是好的。
只是这样一来,好像平添几分暧昧的气息,仿佛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罗雁跟周修和还是隔着一张桌子面对面坐着,吃着吃着都觉得不好意思,避开对方的眼神。
周修和垂着眼轻轻呼口气,无故地戳着块土豆,把它捣成泥,小声给自己鼓劲:“今天表现不错。”
也不单靠他表现,因为很多事情是勉强不来的,尤其是以罗雁的性格。毕竟她很少有能跟人讲这么多话的时候,更别提是在异性面前。
这丝微小的细节让她敏锐意识到不同,对自己的了解又让她觉得现在这暂时应该称不上是喜欢。
要叫什么呢?罗雁在心里换好几个词,最终选择定为欣赏。
简简单单两个字,已经算是很高的评价。
只是这种情绪,最多只能占用她几个小时。
下午,罗雁仍旧选择写作业。
周修和也赶着在年前把报告赶出来,从书架上翻出好几本大部头。
罗雁挺喜欢这种各自有事忙的感觉,仿佛一切都欣欣向荣。
明明是寒冷的冬季,却叫人觉得春暖花开。
周修和只感受得到冷,一出图书馆就打喷嚏。
管理员一分不差地把门关上,铁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
罗雁回头看一眼,说:“你赶快回宿舍吧,我也回家了,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