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罗鸿, 都是到跟前才认出妹妹,说:“你有这么冷?”
罗雁:“你们厂认识我的人太多了,挨个打招呼我好累的。”
罗鸿:“你以为你是美国总统呢?人人都会跟你打招呼。”
罗雁把围巾往下拉一点:“看看我这张漂亮脸蛋吧。”
她前两年还挺经常来厂里参加一些家属活动, 因为自行车厂的效益好,看元旦晚会还给观众们发一斤瓜子, 但多来几次就觉得落在身上的目光不自在, 能躲则躲。
妹妹再漂亮,罗鸿的记忆里也永远是她挂着鼻涕哭的样子, 说:“放心, 你一考上大学,我们车间的人已经不提你了。”
虽然大家口头上都说没有阶级之分,但人人心里知道,大学生和工人们是很难谈到一起的。
工作不代表人的一切,罗雁也没觉得大学生就高谁一等, 只是对不带恶意的示好感到无所适从,每次拒绝都要措词许久, 闻言松口气:“那就好。”
罗鸿按一下铃铛催促:“走吧。”
他的铃铛里面应该是生锈了,一响起来像是破锣嗓子,呕哑嘲哳难为听。
罗雁的耳朵像是被谁扎了一下,皱皱眉:“你天天在车行,干嘛不把这破铃换掉。”
罗鸿来劲了, 使劲又按两下:“要的就是这个响。”
罗雁给哥哥一个白眼,率先骑上自行车往前走,但没几米就想起来自己不知道喜酒办在哪,只能停下来等。
罗鸿就知道会这样,路过发出两声嘲笑。
罗雁只能在后面骂他,用的都是些不痛不痒的词。
罗鸿权当没听见,到某个路口的时候发现妹妹忽然超过自己,问:“你知道是哪?”
罗雁一脸聪明样:“往右拐不就是弘扬哥的饭馆,肯定是你推荐给侨生哥的。”
她一马当先停在张宏扬开的饭馆门口,又有些不确信,因为门口一点喜庆的氛围都没有——哪怕只办一桌,好歹也挂块红布啊。
还是张宏扬看到发小妹妹,招呼说:“雁子也来吃喜酒吗?里头108.”
又看到发小随后而至,说:“你工友事办得简单,菜色倒是好,晚上十六个菜呢。”
罗鸿只给推荐了地方,倒没问过菜单是怎么定的,说:“那你记得给人家打个折。”
这还用他说,张宏扬:“我还能给你丢脸吗?”
罗鸿捶一下他的肩,和妹妹一起进包厢,先后跟新人打招呼。
何侨生不会说话,比划的手势大家也看不太懂,为表达自己的欢迎之情,用力地握一握罗鸿的手,考虑到男女之别,给罗雁竖个大拇指。
罗雁知道他听东西比较费劲,慢慢地说:“侨生哥,恭喜你,祝你跟嫂子百年好合。”
又把头转向新娘陈娇:“嫂子好。”
陈娇也是个内向人,说:“谢谢。”
张罗着让他们坐。
兄妹俩挨着坐,罗雁的左手边就是个小男孩,她猜应该就是何侨生的继子,问:“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孩不知道本来在跟谁闹脾气,哼唧往妈妈身边一躲。陈娇只好替儿子解释:“不好意思,孩子不懂事。东东,不能这么没有礼貌。”
才五岁大的孩子,听说生父已经去世,现在又要跟妈妈走进新的家庭,哪怕是闹脾气,好像也情有可原。
罗雁对小朋友有全世界最大的善意,从包里掏出玩具:“这个送给你好不好?”
东东还记得自己现在是在不高兴,但眼睛止不住地瞅着,听见妈妈说“不用不用”,小脸都皱巴巴的。
那都是大人的客套话,罗雁又说几句,把铁皮青蛙塞进小孩的手里:“拿着吧。”
东东暗自窃喜,露出个偷偷摸摸的笑容,说:“谢谢阿姨。”
嘴还挺甜的,罗雁捏捏他的脸:“你好可爱。”
东东立刻喜欢上这个第一次见面的阿姨,哒哒哒去继父的口袋里掏糖果。
何侨生长得高,半蹲下来方便他掏,看他“借花献佛”跑到罗雁面前,无声笑了笑。
看样子他们的关系还不错,罗雁方才还担心东东甩脸子是因为这桩婚事,现在放下心来,跟小朋友玩得像一对忘年交。
两个人早早吃完饭,还要到外面去玩一会。
陈娇倒不是担心,只怕给人添麻烦,说:“东东,好好坐着。”
小孩吃几口就饱了,哪里坐得住。
罗雁好脾气:“没事的嫂子,我也想出去透透风。”
罗鸿知道她是嫌烟味烦,也帮忙搭腔:“让他们去吧,就在门口转转。”
到这份上,再说不行好似对人家多不信任,陈娇给儿子整整衣服:“听姨姨的话,别乱跑。”
东东估摸着在陌生环境里也害怕,只敢在饭店门口跳来跳去。
罗雁负责看着他,都没注意到有人靠近。
周维方知道她不禁吓,先咳嗽两声以示提醒。
结果罗雁也没抬头,只当是路人甲乙丙丁,心想自己别被传染就好,把围巾拉得更高一点。
得,周维方只好出声喊她的名字。
罗雁猛地抬起头:“是你啊。”
嫌他挡住自己看孩子的视线,往右跨一步。
周维方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奇怪道:“谁家孩子?”
罗雁:“我哥的工友。”
哦,又跟着哥哥出门吃饭了。
周维方本来是来找张宏扬说点事,现在也不着急,站她边上,不动声色挡住吹过来的风。
罗雁奇怪地看他一眼:“你不进去吗?”
周维方假模假样进去一趟,过了会出来说:“宏扬在忙。”
快过年了,饭馆的生意是最好的。
罗雁也没起疑,注意力全在东东身上,发现他跑到自行车棚里,提醒道:“东东,不要在里面玩。”
越不让做的事,小朋友越是要钻进去,罗雁想把他拎出来,一下找不到合适的角度。
周维方腰一弯,把东东举起来。
他倒是敢上手,小朋友又不认识他,吓得脚哇哇乱踢。
罗雁赶紧把孩子接过来:“你别吓唬他。”
好声好气地解释:“叔叔不是坏人的。”
东东趴在姨姨的肩膀上,只露出一点眼睛用来观察。
周维方心想这可不像被吓到的样子,摸口袋居然找出一颗糖,说:“叔叔给你道歉行吗?”
他现在倒是好脾气,罗雁轻轻拍着东东的背:“叔叔不是故意的。”
又给周维方使眼色,示意他别跟孩子计较。
东东一整天吃得牙都快坏了,半点不稀罕,把头扭向另一边。
周维方不愧做过孩子王,收服这种年纪的小男孩手拿把掐,不知上哪扯来一把草,编出一只栩栩如生的蚂蚱。
东东手没伸,眼睛却黏着不动,明摆的拉不下脸。
罗雁给他递台阶:“拿着吧,叔叔给你的。”
东东顺坡下,很快拿着蚂蚱跑来跑去,罗雁看着,脱口而出:“多少年了,你哄孩子还是只有这招。”
周维方小时候编的一百只蚂蚱里,有九十只都是给她的,说:“赶明儿我学点别的。”
罗雁漫不经心:“挺好,以后有孩子用得上。”
周维方看她一眼:“我也觉得用得上。”
罗雁没跟他对上视线,只是觉得他的语气怪怪的,瞥一眼没说什么。
周维方继续搭话:“听说你昨天你去看电影了?好看吗?”
昨天?罗雁想起来就开心,笑盈盈:“好看。”
周维方只以为她这一秒的好心情是因为电影确实好看,殊不知她是想到跟谁一起看才发自肺腑笑出声,问:“看的什么?”
罗雁刚要说,东东就跑过来说要找妈妈,她顾不上回答问题:“我先带他进去了。”
得,周维方一肚子话都吞回去,无奈道:“去吧。”
罗雁抱着东东交到他妈妈手上,陈娇不知情,摸摸儿子的后背看有没有出汗,说:“姨姨还给你编了蚂蚱,真好看,你有没有跟她说谢谢啊?”
东东嚷着纠正:“是叔叔。”
叔叔?陈娇知道这家店是罗鸿发小开的,只当就是那位老板送的,也没多问。
但罗鸿知道张宏扬手笨得像驴,问:“谁啊?”
罗雁:“周维方。”
说完轻轻地咳嗽一声。
这包厢里烟雾缭绕的,有几个客人罗鸿也不认识,没办法说什么。
他道:“他还在外面吗?在的话你出去待会,有事叫他。”
罗雁嗯一声,往外走看到张宏扬和周维方不知道在说什么,冲他们点点头表示问好。
张宏扬也跟着点一下,接着说事情:“明天我三叔……”
后面的话周维方没听进去,找借口:“我去个厕所。”
张宏扬信以为真,还拉开抽屉问:“要纸不?”
周维方演戏演全套,随便抽两张塞进口袋里,出门看罗雁在原地转圈,问:“要回去了?”